第一百六十七章 元夜聚餐唱歌许愿
转眼又是暴雪,天空簌簌一场撒棉倒絮,地上浮浮积厚两尺。
元宵这日上午,雅俗才在屋里练过一遍剑,就见三哥院里的红岭来请,于是穿戴好,坐轿椅去了岁寒居。
一到院里,果见兆辉来了,他系着一身白狐大裘斗篷,里面束一件靛青色团雁纹锦面长袍,冠玉面目被一阵寒风带起枝头碎雪拂过,棱角分明的脸竟像是工匠在玉石上雕琢出的表情,俊美的难辨真假。
兆辉特意守在这里等雅俗,远远看见她坐着轿椅过来,身上罩一件京元青妆花面北极狐皮里子斗篷,头戴赤金镶珠宝七尾展翅正凤钗,一派尊贵正气,激动之余迎过去,走至近前,静静看着雅俗下了轿椅,又为她引路掀门帘。
屋里十分暖和,三友已在松苑备好茶酒美食,只等妹妹过来。
江南上前为雅俗解开斗篷,顿时呈现一身红地织金起花的灯笼锦对襟长皮袄,领肩襟衽上镶绣数条两指宽的金线边纹,直的直,弯的弯,把身形勾勒得高挑英气,又以雪白的貂皮做里,在边缘处露出色泽油亮的风毛,映着日光,银白如河。
天下乐灯笼锦为蜀锦之极,京中豪门也难见此物。兆辉祖居成都府是蜀锦产地,繁荣富庶远超中原大部,对这蜀锦最易获取,年前他派信去老家挑选蜀锦,特意让人寻到两匹绝顶花色,赶着送来京中给雅俗制衣。
今见雅俗穿上他精心挑选的衣料,一身端端正正,大气典雅,尽显蜀锦之华美,人品之尊贵。兆辉满心惊喜,此刻只觉九州盛世,不及眼前一人。
三友对妹妹说:“难得闲暇,叫你来一起吃茶,不想去早了打扰你习武。”
“读书习武聊度芳年,哥哥想找我什么时候都行。”雅俗边说边将手上的银鼠皮里外发烧手笼抽出来递给塞北,露出一对鲜红的雕花珊瑚手镯,镯身由大块完整的珊瑚雕琢成盈满如月的龙纹圆条状,搭配一枚红彤彤的金凤环镶珊瑚戒指,益发显得雪瓷般双手荧煌如光,臻美无比。
此番一举一动尽落兆辉眼中,远胜三春盛景,繁花开遍,于是他连忙为妹妹让座让茶。
雅俗因问:“兆辉哥什么时候来的?”
兆辉同雅俗一起坐下,端起青花瓷盏道:“记挂三哥今日闲暇得空,早起便赶来相聚。”
三友忙笑道:“你的一片心意三哥甚是领情。”
雅俗道:“三哥每天习惯睡子午觉,午饭吃的总比别处早,也就早上有些空闲。”
三友笑道:“其实我还好,父亲、大哥、二哥都是朝臣作息,家中女眷一样每日赶早。你年纪小,贪睡些。”
雅俗道:“我与哥哥一起上过学,以前天天早起。现在哥哥每日视事,我多余自由时间,自然更惜少年时。”
三友:“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趁现在年少,想学什么,想玩什么,都由你。我这里现在就成了你俩玩的地方。”
雅俗和兆辉听闻都笑,理也不理三哥。
火上鹿肉烤的喷香,苏晴忍不住走出来,雅俗和兆辉见嫂子来了,都要让座,苏晴忙笑着摆手道:“你们坐,给我一块烤肉就行。”三友已经把一块他烤好的取到碟子里,说:“这个多放了些胡椒,尝尝我手艺怎么样?”又拉过一旁六方椅说:“来这里,我们一起吃。”苏晴坐到三友身边,爱总是流露在不经意的细节里。落在兆辉眼里,就是一对理想夫妻。
沁园春馆,嵘耀正与长春一起喝茶,二人说着即将到来的春闱考试。长春看出嵘耀心不在焉,就让丫鬟绵山去请雅俗过来,绵山得话去了。
嵘耀便问:“兄长,那些柑橘和燕窝,你没和妹妹说是我送的吧!”
长春笑着道:“没有!你都叮嘱了那么多遍,我怎会说呢!不过你送的也太勤了,雅俗哪里吃得了那么快。”
嵘耀笑说:“担心送不及时,委屈妹妹。”
过了好半日,绵山才来回话:“公子爷,四象斋的人说雅俗小姐去了三公子的岁寒居,已经好一会儿了。”
长春淡淡道:“那定是兆辉来了,你没去岁寒居吧?”
绵山:“本来要去的,走到半路反应过来,又怕不妥,所以先回来向公子您回话。”
长春正要向嵘耀说两句,却见嵘耀这会子的低落掩饰不住,所以又向绵山道:“你再去岁寒居找雅俗,说她大嫂给她准备了好东西,正在等她。”
绵山有些疑惑,小心问一句:“是说郡主在等妹妹。”
长春笑道:“说我不就露馅了嘛!”
绵山福了福身,连忙又去了。嵘耀见此兴致起来不少。
雅俗正和兆辉吃烤鹿肉,听了绵山的话,就问:“你是从四象斋过来的?”
绵山:“是,嘉峪说姑娘在三公子这里,就赶过来请。”
雅俗心中疑惑,也不好耽搁,只得放手起身。兆辉立刻站起来,笑道:“正好,今日佳节,我既来了,也该去拜见一下长春兄长。”
雅俗也笑道:“那好,我们一起。”
二人一起对三哥三嫂道失陪。绵山旁边一个字不敢露声。三友一瞬间没明白,想了想才反应过来,估计是嵘耀在大哥那里。
披上斗篷出了门,几个仆妇要抬轿椅过来,雅俗道:“不必抬轿子,大哥那儿不远,我走过去。”
兆辉忙说:“地上滑,我走路,妹妹还是坐轿子吧。”
雅俗笑说:“雪都扫了,走走比坐着轻快。”
就这样俩人并肩走去沁园春馆,丫鬟仆妇整齐排列跟后。
到了沁园春馆快近主屋,兆辉看向雅俗问:“雅俗妹妹,看你穿红衣服一身朝气,这料子还喜欢吗?”
雅俗笑道:“都穿上了,当然很喜欢呢!”
兆辉温和的说:“妹妹仪度尊贵,灯笼锦只有穿在你身上最能彰显大气,以后蜀锦出了新料子,我都挑好看的送来给你。”
进屋后,兆辉和雅俗一起问候了兄长嫂子,见嵘耀果然在,就主动招呼了句:“嵘耀也在这儿呀!”
嵘耀忙笑道:“兆辉也来啦!”
长春看嵘耀来这半日始终处于沉静漠然状态,直到看到妹妹的到来瞬间焕发了热血,于是连忙招呼大家入座。四人把圆桌一围,长春居上,雅俗位下,兆辉跟嵘耀面对面,二人相互含蓄一笑。
兆辉从进来就注意到嵘耀今天比起平时特意打扮了,秋枫色长皮袍上面遍布浅色的虎纹、祥云、蝙蝠、花卉等图案,腰束黑革宝带,系一件白玉螭龙三连环提携,头戴赤金镶珠束发冠,脚蹬黑靴,遍身织金荡漾,风采英拔,精神倜傥!心内不由不爽他心思太明显了。
嵘耀更加不爽,心想:长春兄长只是让妹妹过来,你跟着来什么,真不见外!
兆辉也想:妹妹和我在一起好好的,你插进来好没眼力!
雅俗看大嫂不入座,忙着吩咐安排肴馔,便说:“大哥,绵山刚刚说大嫂在等我。”
长春立刻道:“说大哥等你,你还不来了是吧?”
雅俗当即道:“大嫂有东西给我。”
长春笑道:“哦,昨天买了两盒燕窝,还有一筐蜜橘,稍后吃过饭,给你带回去,昨儿忘了送你。”
雅俗立刻挑刺道:“这些不都是大哥平常买的么,怎么今天说成是大嫂送的?”
长春反应更快:“大哥的东西不就是大嫂的么,这有什么分别。”
雅俗口齿不敌,只得作罢。
睦尧走过来笑道:“大嫂确实有东西送你,一直瞧你正钗戴的少,嫂子在古京天工楼为你定做了一支七尾正钗,天工三十年老金匠的手艺,昨日才送来,趁着今天过节正好与你,带回去跟头上的这支换着戴。”
雅俗:“嫂子,我知道是大哥诓我,你别破费为他圆谎。”
睦尧笑道:“大哥大嫂没说谎,你怎么还不领情呢!”
周围人都笑了。
用席时,兆辉的右手离雅俗近,就时不时给雅俗夹菜,嵘耀几次想为雅俗夹菜,都被兆辉提前用行动挡了。一时上了汤,嵘耀突然笑着说:“兆辉,来,我给你盛汤,碗递给我。”
另外三个都没反应过来,兆辉看着嵘耀把碗递了过去,长春和雅俗好奇这俩人做什么。嵘耀一接到碗,兆辉反应过来,也笑了。
嵘耀盛了汤,笑着递给兆辉,兆辉笑着接过。雅俗好奇极了,不知这俩人为什么一直笑。长春见妹妹还没反应过来,也懒得说道,无奈转过脸。嵘耀又为兄长盛汤,长春忙说:“多谢。”又为雅俗盛汤,雅俗也学着大哥递过碗,说了句多谢。
嵘耀为雅俗把汤盛好,这才把仅有的汤勺放下,不用继续把持了,双手把汤递给雅俗,说:“妹妹喝汤。”雅俗接过,又说了句:“多谢兄长。”还是没懂为什么都在笑,见只有嵘耀碗里没汤,雅俗想了想便说:“嵘耀兄长,我来为你盛汤。”兆辉倒抽一口凉气。嵘耀忙双手把碗递给雅俗,笑着说:“有劳妹妹。”长春一直看着妹妹笑,只嘴角微微动了动。接过雅俗盛的汤,嵘耀又温柔说了句:“多谢妹妹。”
雅俗最后忍不住问:“你们为什么都在笑呀?是不是我做的不应该?”
三人忙一起说:“没有没有……喝汤,喝汤……”
随后睦尧领人送来主食,少不得元宵,又对雅俗说:“妹妹早上吃过元宵了吧,来大嫂这儿也少吃点,一人吃六个,六六大顺。”
雅俗看着小碗,六个也不算多。兆辉看雅俗大概不想吃汤圆,就把碗递到她的面前说:“给我两颗,四季平安。”雅俗笑着用勺子挑了两颗汤圆放入兆辉碗内。
长春知道嵘耀最近备考压力大,担心他放不开心情,回去耽误用功,饭后特意留兆辉和雅俗在屋里喝茶闲聊,又让人拿些蜜柑来一起吃。
雅俗明白大哥用意,不想影响嵘耀。兆辉也收起一贯敌对,跟嵘耀聊些轻松话题,又把盘里顶大个的蜜柑拿出来剥开,发一个给这,送一个给那,轮到自己,吃的比谁都快。
这些蜜柑本是嵘耀送给雅俗的,大家不了解情况,当成长春的,所以吃的痛快。嵘耀看自己挑的果子兆辉在吃,心里暗暗有些计较,于是也给兄长和妹妹剥起来,又与兆辉你一个我一个,吃东西的速度比什么都快。
长春见蜜柑吃光了,正要吩咐再取,却见雅量来了。
雅量想起去年元夜的情景,一吃过饭,就来大伯家找姐姐。进屋见兆辉和嵘耀还在,就对雅俗说:“姐姐,你真难找,我从大伯母那里出来,就去四象斋找你,下人说你在三哥哥那里,到了三哥哥那儿,三哥哥又说你在大哥哥这里,幸好你真是在大哥哥这里,终于没叫我扑空,若是你再不在大哥哥这里,看大哥哥会不会说你启程去二哥哥家了。”
屋里人都笑了,雅俗笑着说:“我若有翅膀,肯定飞去二哥家。”
长春忙笑道:“把府里半圈都绕过来了,外面冷,冻坏了吧,快来坐下,喝点热茶暖暖身体。”
雅量走到姐姐身边坐下,隔开了兆辉。丫鬟为雅量端来茶,又上了一盘蜜柑。
嵘耀看雅量这么会坐地方,心里暗暗松口气。兆辉见雅量坐的真不是地方,又半点不敢表现出来。
长春本想自己让出座儿来,天下太平,又怕自己不在,说不了几句就不太平,让坐开点,成梅花状,又对小妹妹说:“雅量,姐姐身上暖和吧?靠紧点儿,让姐姐给你焐着,谁让她不知道等你。”
雅量听话,真往姐姐身上焐紧些。
雅俗很会疼妹妹,摸着雅量的手说:“手这么冰凉,定是路上吹了冷风。”又对江南说:“去拿个手炉来。”
还君忙送来白玉双兽耳镂花袖炉,雅量接过放于膝上,忽又嫣然一笑道:“姐姐若为男子,定让天下女子为之倾倒。”
桌上仨男子都当没听见,一起喝茶。雅俗笑着说:“虽然姐姐生是女子,亦让天下女子拜服倾倒。”
仨男子喝入口的茶险些没咽下去。
兆辉和嵘耀都忍不住暗暗看向雅俗,雅量没来之前,雅俗在兄长面前就是个可爱的小妹妹,这会儿雅量一来,雅俗瞬间展现出一派兄长模样,她果然是真正的天之骄子。
再观雅量一身冬青绿连珠对兽纹锦面圆领长皮袍,搭配头上一顶金镶绿松石七尾展翅凤凰正钗,美得如天光云影般仙气飘飘,她姐妹俩真是人中龙凤。
到了晚些时间,雅量提起去年的鳌山灯会,说想和姐姐一起上街看花灯。兆辉和嵘耀也不敢得罪这位偶尔很给面子的小妹妹,所以都不反对。
正月十五过完开朝,往年元宵节一直都是白日隆重,晚上留给女眷猜灯谜,家中男子皆要按时休息。这次两个妹妹都想出去玩,斟酌之后,长春亲自为她们安排好随行人员,又叮嘱不要太晚。
兆辉坐嵘耀的车,雅量坐雅俗的车,除去贴身服侍的,另有丫鬟、嬷嬷两车,小厮、男仆十多人跟随。
今年街上相比去年更加热闹,人群拥挤,车行缓慢,下人牢记大公子吩咐,千万守好主子。辉耀二人和雅俗说不上话,又看不到东西,正调侃出不出来都一样,只得命先就近去鸿盛楼。到地方一看,楼还叫鸿盛楼,只不过不开湘菜馆,潭州老板亏本,卷了铺盖,房主又把楼租给一位杭州来的老板,这里如今做起了杭帮菜。四人问清缘故,大呼物是人非。
掌柜的见来了这几位神仙般的千金公子,穿得好,排场大,紧忙招呼上茶,请楼上坐。
大家见店家如此热情,想想也还罢了,江浙美食历史悠久,自成体系,今日兆辉也在场,正好尝一尝他外祖父的故乡菜,便要了靠窗的雅间,以便观景。正说着,弘毅带天娇、典典一起进来了,两拨人一看,顿时热闹起来,一边相互问候,一边要了最大的雅间,又命掌柜的招待好跟来的下人,就要一起上楼吃晚饭,一群人边走边说“巧了”。众人正要上楼,良玠、良振、沉宓又进来了,众人大呼好巧,简直是下帖子请来的,立刻一起上楼。掌柜小二等人忙跟上一批。
这座楼是保国公府的产业,良振等人就在不远处闲逛,意外见到雅俗的马车,一起找来这边。娇典今晚就是想过来看看老地方,就这么赶上了。
良振一看见雅俗就跟看到了心中信仰的神明一般,眼中充满了热爱与兴奋的光芒,整个人也从刚进来时的沉默乖巧变得欢乐洋溢,仿佛他就是这条街上最有话的人。
十个主子来到最大的靠窗间,门口两间摆了几桌,分给近前伺候的丫鬟嬷嬷,旁边包间又摆了几桌招待跟来的仆从和小厮。小二提前进来安置好炭盆,等贵客入内,先为公子千金这间送来两个什锦大攒盒,都是杭州一带有名的糕饼点心,又上了龙井茶。还是娇儿开口吩咐掌柜的:“菜我们就不详细点,掌柜的,你来看着安排,按你们这里最高规格,让大厨把看家绝活拿出来,好好做几道大菜,这里既是杭帮菜,要上些有特色的,务必新鲜干净,具体菜品内容,你亲自去吩咐厨房,必须包我们吃的满意。”掌柜记下,又问是否要酒。弘毅过来说:“这里有什么酒?”掌柜的答:“绍兴最有名的花雕酒,分三年陈和五年陈。”弘毅:“最多就是五年陈?”掌柜忙道:“也有八年陈和十年陈,只不过这两种客人要的少,不零卖,按整坛十斤卖。”弘毅:“上一坛十年陈。”掌柜得话,忙令小二好生伺候,自去后厨安排。
一岁风景一岁人,几人等菜无事,商议要作灯谜来猜,良玠却说:“我新学了一首歌,今晚唱起来正应景,若有曲颈琵琶,我唱歌给你们听。”
唐式曲项琵琶只有四柱,横抱演奏,以拨子配合,捍拨板面华丽,不同如今直项琵琶四相十品,二者音色音域相去甚远。
大家都惊叹良玠竟弹琵琶之才,忙唤小二来问有没有现成的曲颈琵琶。众人都道这里饭店不提供音乐助兴服务,何况曲项琵琶少见,实在没有。
弘毅想起街上不远就有一所大乐器店,吩咐小厮立刻去买,良玠忙说:“我就直接唱吧。”
弘毅笑道:“既然要唱,就不能简薄了,拣顶好的曲颈琵琶现买一个。”小厮一听,连忙要去。
良振又添一句:“若有竹笛也买一根来,我会吹奏。”
众人更加惊叹,一叠声吩咐去买。
兄妹三人自小一起研习音律,良玠尤其钟情盛唐和西域的文化,特意选学了这曲颈琵琶。
大家才吃了些茶,乐器便买来了,一把精美的曲颈琵琶和一根紫竹笛子。良玠接过琵琶和拨子试好音,便横抱怀中,弹唱起了辛弃疾的《青玉案·元夕》。
纯澈清朗的歌喉伴着嘈嘈切切的琵琶声,悠扬而起:“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白皙的面颜,青涩的表情,精致的华服,强烈的青春,一切是如此的可贵。弹拨声伴随歌声,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将盛唐的开放巧妙融入汉人的儒和气息中,字字句句充满着令人沉醉的喜悦,便是李龟年来了也不能胜过。原本呵气成霜的环境,迅速沸腾起来。
良振的笛子吹的在满京音乐家中排得上名号,伴奏更为动人美妙。相比良玠的俊秀清朗,灵气阳光,良振多了几分贵气温柔,竟是宝藏般人儿。
兄弟二人一段普通演奏,瞬间把众人拉入一片至高的艺术境界,此情此景,今夕何夕!
一曲唱罢,气氛热火朝天,鼓掌赞叹之声喧天雷动,外间的侍从以及经过的客人陆续围向门口,把路堵得水泄不通,大家不住称赞二位公子才艺超群。
几个朋友让良玠良振喝茶,又纷纷表示听一遍不足兴,希望再听几曲。
兄弟俩稍稍休整,再次横抱琵琶轻举笛,倾情现奏。此时门口的人越聚越多。兄弟二人的演奏深情洋溢,热切动人,大家都被感动得兴奋非常。唱完这首元夕,良玠还会好多歌,问大家挑好的一一唱来。
外面的客人也被吸引来许多,都道看了两位公子的歌曲演奏,当真不枉过今年这个元宵。
整个过程中,娇儿不自觉看了兆辉几遍,见他坐姿舒展,气场慑人,一派大将风范,又与雅俗频频互动,心下便有些黯然,不过转瞬压了下来,又发现嵘耀整晚都在盯着雅俗看,每次看向他,他都在看雅俗,明显或潜藏,有意或无意,眼神神往又宠溺,心下便舒坦了不少。
众人玩在兴致上,都说比在街上逛开心多了,今日出门这般起兴,着实值得。
不久店家领人进来上菜,先是八个小菜,一碟香榧子、一碟糟毛豆、一碟茴香豆、一碟小花生、一碟糟鸭舌、一碟鱼鲞、一碟香肠、一碟鱼冻,再是十个大菜,一碗西施豆腐羹、一锅清汤越鸡、一锅东坡肉、一碗梅干菜焖肉、一碗火踵神仙鸭、一盘金华烧猪排、一盘清蒸石首鱼、一盘冰糖老甲鱼、一盘油炸虾尾、一盘糟肥鹅。
两小二搬来一坛花雕,当面开坛,先舀几盅奉给几位公子尝了,确认满意,再灌入十个锡壶里,略烫一烫,献给客人。掌柜的又道好菜厨房正做着。
几人一道起身入席,堂中一张大桌横南北,男东女西,按年纪排,男子自上而下是毅、耀、辉、玠、振,女孩自上而下是典、宓、俗、娇、量,雅俗正好与兆辉对面而坐,良振斜对雅俗竟也开心的手足无措。
弘毅见机道:“兆辉,你看这杭菜正宗么?”
兆辉看看菜色道:“石首鱼很不错,菜色八九不离十,杭地口味清淡,咱们吃了才知道!”
大家欢乐起筷,边吃边玩猜谜语。兆辉起劲儿给雅俗介绍金华猪的好处,让她尝尝这些肉。娇儿吃了口香肠,忽然美味上头,又让店家煮一锅白粥来配。
好菜陆续上来,醉虾醉蟹倒还罢了,忽然上来两道佐以臭豆腐和霉千张的菜,众人被臭的瞬间炸开,女孩们都逼着男子先吃这俩菜。
几位公子纷纷试吃,大夸美味,哄的女孩们将信将疑,接着又轮番表演说故事笑话,掀起满室欢声笑语。兆辉谜语多,轮到说笑话时,竟没什么笑话可说,众人又不肯放过,坚持要兆辉讲个笑话。
兆辉想了半天才想出一个,说:“从前有一家祖孙三代都是光头,某天特别热,大光头、小光头都随老光头一道出门吃喜酒……”话没说完,满桌都笑岔了气。
兆辉等众人笑停了,才接着说:“办喜宴的主人家添孙子,酒席好不热闹,在场按照辈分不等,大光头和小光头坐一桌,老光头和老头们坐一桌。”众人又笑,一听兆辉说光头就笑。
兆辉看着众人笑够了,又说:“席上,光头父子因为没头发总是被人取笑,人都笑他家的光头是传家宝,代代出光头。光头父子面上下不来,吃着吃着就跟人吵了起来,主家见状就赶来劝,老光头也端酒走来圆场。老光头那个头估计是晒多了太阳,都光的锃亮,周围不认识的一看这三个光头,就知道是一家的。问清吵架原因后,老光头一点不生气,说:‘我家这光头确实是传家宝,只要得了这光头不但聪明,而且有福气,我家这光头又是传男不传女,将来只要有哪家姑娘不嫌弃,瞧上我这光头孙子,必能得了我家的传家宝,生出一群小光头啊!’主家的亲戚听闻这话,都端酒敬老光头,说:‘这姜是越老越辣,光头是越老越光呀!’”
大家整个过程笑的此起彼伏,到最后女孩子各个东倒西歪,眼泪都笑了下来。兆辉也不管了,强行给说完,说完后,嵘耀、弘毅、良振三个起身捉住兆辉,说:“还敢说你不会说笑话。”接着揉成一团。
最后吃好了,大家要换新地方,原本计划再去看鳌山灯会,却接到临时消息,灯会现场人太多,发生了走水事件。大家听了典典建议,就改变计划,准备去放孔明灯祈福。
出来的时候,街上人依然很多,但见宇宙银河清浅,朗月高悬,照得人间一片灿烂。大家上了车,一阵朝东湖园方向去。几个女孩在各自车中观察沿途风景,看见成群结队的妇女,穿着节日盛装,一拨接一拨出门走百病,大伙儿穿街过巷,走桥渡危,你追我赶,有说有笑。
说来无巧不成书,良振正向车窗外看到哪儿,与迎面而来的永昕永晏打了个照面,双方大喜,连忙叫停车辆。前车几个男子也出来见面。
永昕永晏在家吃过晚饭,只是寻常出门散步。双方一通寒暄,又问兄弟俩今年为何不带妹妹出来。
永昕说是永昀生病了,这几日家中忙。又道此处距侯府不远,邀大家去府里吃个茶。
弘毅道:“我们正送几位妹妹去放孔明灯,现在吃茶恐误了时间,不如先安顿好妹妹的事,回来再吃。”
这时雅量从车窗探出半张脸,对他们说:“卫家兄长好,永昀身体不适,我刚才得知,想去看望,不知她怎么样了。”
兄弟二人还了礼,笑道:“前几天受了些惊吓,现在已无大碍。”
雅量:“大家今晚去放孔明灯祈福,永昀如果已经无碍,能不能和我们一起,给她舒散舒散。”
永昕笑道:”现在告诉永昀接她去玩,不知道会不会拿生病推托。”
永晏道:“我们先接妹妹出来,她这些天也休息够了,如果知道和朋友一起,肯定高兴。”
果然永昀得知朋友们接她去放孔明灯,忙不迭收拾赶来,只带两个丫鬟。永昕永晏也陪着一起上了车。
一行人来到湖边,拿着孔明灯,每人都许下愿望。这时候的永昀叽叽喳喳,一点看不出病态,只有饱满的精神和异常兴奋,她拿着孔明灯,又是写又是画,忙的比谁都懂。
众人以为她会许愿生病早好,或为父母祈福,怎料她在灯纸上写到:一愿世清平,二愿身强健,三愿临老头,数与君相见。
哥哥们一边称赞她的才情,一边陪她把灯高高放出去。
忙完的永昀又看别人写的,先是雅量。雅量自幼物质精神世界丰富,又受父兄的理想抱负影响,人生愿望排首要的始终是“国泰民安”。这四个字尽显家国情怀,把永昀看的很是佩服。
到雅俗写的是《左传》中名句: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随后姐妹二人将一对巨大的孔明灯放飞高空,灿如星斗。
娇儿和几位公子一样,皆是从《周易》、《礼记》中挑出喜欢的名言金句写上。
沉宓愿望一大堆,拿笔在灯纸上一条接一条写的比诗词都长。永昀从头看了一遍,全是最贴切实际的好话,句句振奋人心,连忙也夸赞一通。
点灯后,怎料由于烧的不够旺,沉宓才松手就落了地。大家正要说是愿望太多了!多亏雅俗眼疾手快,一把提起来说:“热气没涨起来,再烧一会儿就能飞上去了。”幸好里面蜡烛燃着纹丝未动,沉宓见状便与雅俗一起拿着孔明灯,等它慢慢烧热,慢慢松手,果然轻轻升了上去,最后众姐妹追着灯,一起笑着挥手用力往上赶。
典典帮大家递笔递火忙了半天,此时轮到她自己点了一盏灯,静静站在一侧,看了眼伫立在不远处的弘毅,手中孔明灯渐渐热起来,想到未来,心里默默许下:“愿今年及笄礼后顺利出嫁,此生荣华无忧。”
嵘耀放走孔明灯,心中道:“功名只是锦上添花,希望未来是我和雅俗妹妹的。”
娇儿看看兆辉、雅俗和雅量,对天空默默许愿道:“希望最后是我能嫁给兆辉哥哥。”
弘毅猜到妹妹的愿望,在心里道:“今生我必尽心行善,愿我妹妹的愿望可以实现。”
众人深情许愿,放灯,连同下人放的,一时灯飞漫天。
红楼紫殿光辉满,还照山河大地明。今晚到此一切功德圆满。原本众人打算各自散了回家,禁不住永昀邀请,又一起上车去往纪廉侯府。
到了卫府门前果然热闹,大小十几个灯笼照得路边辉煌真切。门房等着公子小姐,看见七八辆大车来,连忙一叠声传话进去。
众人一边说,一边已经到了厅上。永昀领着一群好姐妹径直去了她的芝兰室,把过年新得的一堆好东西拿出来,和大家热情分享。
别的还罢了,娇儿一眼相中屋里摆的皮影戏,当即拿个皮影人物就要玩起来。她这一玩不要紧,一道来的哪个不是淘气的,纷纷挑好看的来玩,又让典典永昀在前面看。
娇儿问永昀喜欢什么皮影故事。永昀说这些皮影戏是父亲才让人做给她的,还没开始玩。雅俗就问永昀最近读什么书。永昀说正在看《战国策》。
娇儿道:“战国策怎么演皮影戏!”
雅俗:“别顾这么多,我们先来一篇。”
娇儿:“哪一篇?唐雎不辱使命怎么样!”
雅俗:“你说唐雎还是秦王。”
娇儿:“我说唐雎。”
雅俗:“我就是秦王。”说完换了一个皮影人就玩起来。
“天子之怒,伏尸百万,流血千里……布衣之怒,亦免冠徒跣,以头抢地耳。”雅俗句句气势如虹,轻轻松松压倒娇儿这个“布衣”。
娇儿很不甘示弱,也气势慷慨道:“此庸夫之怒也,非士之怒也。夫专诸之刺王僚也,彗星袭月;聂政之刺韩傀也,白虹贯日;要离之刺庆忌也,仓鹰击于殿上……”
丫鬟帮着拍钹击鼓配乐,众人在前面看的兴致勃勃,最后都评价说的不错,就是影子动作不够。
娇儿又要来一出《荆轲刺秦王》,还让雅俗做秦王。
雅俗笑道:“今晚秦王挺忙的。”
永昀道:“荆轲刺秦王没刺中,你也别刺她了,不如换个《三英战吕布》热闹些,我这正有这些皮影。”
大家听说越发高兴,都转到后面玩起来。对话也不按本子上,都是你一句旁白,我一句说词,照着书上套子即兴发挥。一群女孩把皮影戏玩的热火朝天。
外厅这里正在看茶,下人又上果菜碟子,又要烫酒。公子们拦道不消,坐一会儿便走。大家聊着聊着就过了半个时辰,使人进去催了一趟。几个妹妹很不情不愿,还是典典守时,让大家下次来玩,几人方才起身出来。
永昕永晏送到门口,兆辉嵘耀要送雅俗雅量,弘毅要送典典,良玠兄弟带着沉宓,大家就地分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