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8:00
奚老太太早扒了他的军大衣,换上了稍薄一些的外套。李老头看上去比中午小了一号,他一手将帽子护在胸前,一手垂在身侧,路过一张张饭桌。有人的视线对上他,他便迎上去笑眯眯地说:“中午的荤菜没吃完,大伙接着吃,委屈了。”
照例,中午是正席,晚上是便饭,留下的人多是些不愿动弹的老一辈,和负责领他们回家的小年轻。人走得差不多时,老刘头小口小口抿着酒,老神在在地往耳朵上挂了支烟。东一句西一句,酒鬼和病人相谈甚欢。
大部分李家人坐在门前的台阶上,吃的吃,聊的聊,游戏的游戏,发呆的发呆。忙碌的白天总算结束了,这是今天最轻松的时刻。
不知怎么,李老头突然发癫了。
夏末秋初,家门口一排杨树只剩得枝丫,海涵坐在台阶上,这时节的乡间夜色其实是安宁祥和的。她盯着半轮明月发呆,耳边的争吵声恍恍惚惚。唉,真吵,又怎么了?
“去年就是你,不安好心!好端端的,硬把我送去清流,差点年都没法回家过,”老头子眼睛已经充血了,嗓门亮得吓人。
“都是你!自从阿良把你娶进门,我没有一天好日子过。抽根烟怎么了?别说今天我过生日,哪怕是平常,我要抽烟,你也不该拦!”收完酒桌的客厅十分空旷,儿女、老伴和孙辈们稀稀落落站拢在周围,神色未动,仿佛无事发生。
李老头被围在圈里,细美则缩头缩脑藏在圈外。老头子骂人换气的档儿,这个胖女人捧着饭碗踱至大门口,她有些发怵,以至于弱弱的声音与她的体型毫不相衬:“不是我要拦着他,去年出院的时候医生就说了,他再抽烟,医院可不收了。”
“不就是舍不得钱?我辛辛苦苦一辈子,临了临了连根烟都抽不起吗?要钱是吧,都给你都给你。”
细美小声说:“我跟你说不清楚。“
“你说什么?没大没小,你个没家教的东西。”老李要冲过去,被李良拦住。
细美张嘴欲反驳,李丽丽轻轻一搡:“别跟他说了。”
老李掏出扎在帽子里的钱。
奚老太太凶他:“发什么神经?孩子们好心好意给你过生日,你想干什么?想算账,好啊,你把住院的钱还给他们,现在就给!”
“你个老太婆添什么乱?我自己花钱过生日,他们出了多少,都还给你们。”糟老头子右手食指沾了沾口水,开始数钱。
老大一万五,老三一万五。寿饼、生日蛋糕五千,给谁?
“你孙女出的,我给她。”海涵不见踪影,李丽丽收下了钱。
非要给老李发烟的惹事老刘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诺大一个主厅,只老头子、老太太和他们的一双儿女。烟没了,人没了,钱没了,事儿也没了。
离开前,李丽丽在房子的另一侧找到了海涵。
海涵坐在一张阳台椅上,面向池塘和其间倒映着的月亮,手机屏幕是暗的,她不合时宜地笑着:“姑姑,你准备回家了。”
“是。”李丽丽拿出钱来,“来,钱收好。你爷爷还的。你说好笑不好笑。”
“他怎么这么有意思?唉,我买了个取暖器在路上没到呢,这可没法退。本来说奶奶年纪大了,冬天正好用上。这下我可亏了是不是?你说,哪里找得到我们这么好笑的人家?”
姑侄俩哈哈笑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