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拜师礼
枯木围成的小院里有两只老母鸡在地上觅食。
王小九坐在屋檐下已经待了好半天,从学堂回来后,他心里一直空落落的。
今日学堂之上,小师姐问他以后想要做什么。
他能做什么,家里唯一值钱的就是这两只能下蛋的老母鸡。
他唯一想做的能吃饱饭就可以了,至于别的,他不敢去想。
叔公和他说过,他们家祖上当年做错了一些事,不得已才会流落至此。
到底是做了什么事,他的爹娘还有祖父现在何处?叔公却从未对他说过。
王小九的叔公叫王景怀,原本跟老秀才一个样,是个邋遢且满腹猥琐的糟老头子。
不过老秀才自从结识了隔壁的俏寡妇后,就变得不再邋遢,只剩满腹猥琐了。
这天,王景怀摸着肚子从外面回来,要说仗义,不愧是春风斋的老板娘。
王景怀已经在那里白吃白喝将近一年了,每次都是大鱼大肉,回来还能顺势捎带两个地瓜给小九解解馋。
这清河镇的风土人情,简直让他有些飘飘欲仙了。
若不是自家堂前放着把断剑,说不定他王景怀已经彻底沦陷了。
不过小九的心性还需要打磨,为了不让他心境蒙尘,王景怀每次都是忍痛吃完喝完再回家。
这次也一样,王景怀摸着微涨的肚子来到院里,看到门槛旁坐着的王小九时表情有些错愕,手里的老烟杆差点掉到地上。
向来懂事的王小九看到叔公的身影,惭愧顿时涌向心底。
叔公是那么疼他,每次都把饭菜留给自己,而他也在最近一年里逐渐养成了一个毛病,每次饿到肚子痛的时候,只有拿手在腹部按揉一会儿才稍微好受些。
“叔公,你是不是又没吃饭?”懂事的王小九连忙上前搀扶。
“无妨,无妨,不碍事,只要你能吃上饭,叔公就心满意足了。”王景怀摆手示意没事。
王小九愈发惭愧了,都是因为自己没用,才会让叔公落到这般境地。
日后待自己长大,一定要好好报答叔公的养育之恩。
突然,王小九一拍脑袋。
他想起了自己从学堂回来时路过靖江河畔,打来的两条鱼。
他让王景怀在这里等下,有些费劲的起锅烧油。
孱弱的身影在锅台旁忙碌,很快,王小九就拿出了一双碗筷,把鱼端到王景怀面前:“叔公,快些吃吧,我今天刚捉的鱼,味道可好了”
“叔公不饿,小九乖,你留着吃吧。”
“不行,叔公你不吃的话,小九以后都不要吃饭了。”
王景怀推脱不过,放下烟杆,有些艰难的把整条鱼吃完。
他按揉肚子的动作更大了。
王小九见状有些担心:“叔公,是不是肚子还痛?要不我们去学堂找老先生看下吧,他不仅会教书,治病还厉害的狠哩。”
一个谎言需要无数个谎言来弥补,王景怀不由自主的咳了一声,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老毛病了,歇会就好了。倒是你怎么这么早就从学堂回来了?”
“今天结业,先生看无事可做,便让我们提前放堂了。”王小九不疑有他,乖乖说道。
“哦?那你家先生有没有对你说过别的什么话?”
“那倒是没有,不过小师姐倒是对我说以后我就是她师弟了。我一直不都是她师弟吗?唉。还真是有些搞不懂,叔公你知道吗?”
“唔,这个应该是你家先生同意你留在他身边继续求学得事情了。
九啊,你要记住,跟着你家先生,平日里端茶倒水不在话下。
倘若是先生教你做事,有八分的力气,你就要使出十二分的气力去做,像咱们这种人,这样做虽然不一定能熬出头,但也讨不到什么坏处。”
王景怀意味深长的说着,王小九郑重的点点头,一张小脸上满是稚嫩。
他本就喜欢跟着先生,总觉得先生跟别人都不一样,究竟是什么不一样,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王景怀见状回屋里把放在堂前那把断剑取出来放在身上,提着老烟杆说道:“走吧,叔公带你去行拜师礼。”
王小九走在叔公的身后,第一次看到叔公的背影是那么佝偻萧瑟。
……
从春风斋离开后,两人一路直奔家中。
宋小秘提着一壶烧刀子,趴在闫良的背上。
她身子骨有些虚,平日在课堂里都会时不时假寐,更别说如今又跟着闫良东奔西走了。
闫良穿着一身青衣,腰间别了一个别致的荷包,走起路来叮啷儿响。
“你这般替小九做决定,有些草率了,他毕竟不是你,家里有个叔公。”
“可他现在是我师弟啊。”宋小秘把脑袋埋在闫良肩上,有些惬意。
“学剑术哪有那么简单,身边若没有个名师指点,不知要蹉跎道什么时日呢,倒是你,竟能让苏佩又掏出十两银子。你是不是早就发现她身上有银子的事了?”闫良随意说道。
“哪有!”宋小秘推托道,但心底不置可否,苏佩平日里明明没有这么大的。
两人回到小院的时候,王景怀爷孙二人正在外面等候。
看到闫良来到,王景怀露着一口老黄牙,讪笑着上去打了个招呼:“闫先生,近来可好?”
闫良有些困惑,好在宋小秘这次没掉链子,小声提醒道:“这是小九的叔公。”
闫良听到后正色道:“我闫良一个小辈,王叔您这称呼折煞我了。叫我本名就好。”
王景怀也不推让,开门见山道:“那老头子就不再推辞了,实不相瞒,老头子这次专程为了九儿拜师而来。”
闫良看了旁边低头闭目不语的宋小秘,这丫头,私自做决定,晚上一定要记到笔录上。
他本就是自顾不暇不愿误人子弟,不过既然老秀才开口了,日后对待王小九的事上,多上些心便是,当下笑道:“其实我不喜这些繁文缛节,端茶叩首什么就不必了,日后让小九跟在我身边就是,您这一把年纪还要劳您来回操劳,儿孙自有儿孙福,您放心就是。”
王景怀有些浑浊的眼睛一亮,暗道好一句儿孙自有儿孙福,这不正合了他的意吗?
当下对身后的王小九说道:“还不过来跟先生行礼!”
王小九做了个中规中矩的礼:“学生王小九见过先生。”
宋小秘此刻又插了下嘴:“师弟,以后要喊闫良老师了哦。”
闫良瞪了小黑妞一眼,没大没小。刚想训斥两句维护下自己为人师表的威严,但见王景怀又从腰间掏出一把古朴的断剑。
剑身锈迹斑斑,显然已经有了不少的年头,王景怀说道:“老头子年纪大了,但也非是不明事理的人,九儿的拜师礼老头子我掏不出来,这是老头子祖上传下来的一把剑,有些来头,但也容易招些祸端。
算作九儿的拜师礼,日后留在阿良你身边可以挡些灾祸,但不到危急时刻万万不要显露。”
闫良没有推辞,他想到了闫大年和陶姨。
这些为人长辈的,当真是为儿孙操碎了心,倘若他这次不接,肯定会让王景怀心里不安。
果然,闫良接过断剑,王景渊立马松了口气,于是不再多留告辞离去。
看着王景怀佝偻的身影,王小九眼里有水雾弥漫。
闫良拍了拍他孱弱的臂膀,说道:“这几天你可以回去多陪陪你叔公,等我安顿好之后带你去学院读书。”
王小九趴在闫良腰间,终于控制不住自己,哽咽道:“老师,我不回去,我要当一名剑客。”
闫良抚摸着他的秀发,喃喃道:“傻孩子,这世间万物都是有理可循的,剑客有剑客的理,武夫有武夫的理,而这所有的理,都基于书中的根本。
倘若无理,便是学了那剑术,成了那武夫,也不过是世人眼中的剑痞,蛮子。”
王小九抬头,泪眼婆娑:“真的吗?”
闫良点头:“当然。”
王小九信以为真,眼中充满渴望,当然没有听到闫良那声微不可闻的叹息。
闫良还有一句话没说。他不过是个体格稍强点的教书匠,不是什么武夫剑客,除了书中的道理,其他也没有什么能教王小九的。
……
春风斋里人来人往,一个熟悉的身影寻了处矮桌坐下,若是王小九在此地,定然会痛彻心扉的指认出,那是自己的叔公。
王景渊在矮桌上大喊道:“二掌柜的,拿酒来,要最烈的。”
小二拿着账簿有些为难的说道:“王老爷,咱家已经欠了一千三百二十两银子了,您看什么时候能把账结下。”
王景怀指了指门外的牌子,小二二话不说,转身去地窖打酒。
身为一个资深的店小二,更是被人尊称二掌柜,他头一次见白嫖一年还能这么光明正大理直气壮的。
似乎有些年头没喝过这么烈的酒了,王景怀的双眼有些朦胧。
以至于看到自己一向敬重的人到来时,也没有以往的拘谨,甚是随意的说道:“喝两杯,我请你。”
“早年让你跟我去求学,你执意不听,一心痴迷于剑道,如今又把陪了自己一辈子的那把剑送人,让自己孙儿求学,可你那孙儿偏又一心想做个剑客,何其可悲?”
“是啊,何其可悲。”酒入愁肠,王景怀一张脸老泪纵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