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鼻的气味逐渐消散,女人和孩子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屋内。一听到酒鬼的计划。李大嫂急道:“胡闹!喝洗脚水,万一出了人命怎么办?”
方生一边擦着脚,一边说:“嫂子,这也是无奈之举。再说了,也没听说过洗脚水能喝死人的。”
金夫人反驳道:“问题是,从来就没人会喝洗脚水啊!”
天姑也跟着附和:“喝洗脚水,就算不被臭死,也会被人打死的。”
酒鬼走过来,轻轻摸了摸天姑的头,安慰道:“不会的,在这种时候,保命比什么都重要。”他试图说服两个女人也贡献出洗脚水,但她们坚决拒绝。孩子们虽然因为好奇想参与,但被她们制止了。
酒鬼无奈,只好叫来几个士兵,又收集了几盆洗脚水。他吩咐士兵端出去,用这些水煎药。
不久,整个包围圈都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脚臭味。大家都感到奇怪,纷纷猜测怎么在这个季节开河沟。
只有那些第一次喝过神药的病人,心中莫名地激动起来。这熟悉的味道,难道是神药又回来了?而且闻起来,这味道比上次的劲儿还大呢。
消息越传越邪乎,大家一致强烈要求现在立刻就喝神药。酒鬼信心满满地把药发下去。
马大夫急匆匆地跑过来,质问怎么回事。酒鬼不敢对师父隐瞒,便如实说了。
气得马大夫上前就是两个耳光。
酒鬼低着头哭诉道:“师父,我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您也看到了,汪同知把我一家老小都扣在这儿,如果药再没效果,我们两家人可就全完了。再说,第一次神药就是用脚踩出来的,效果不是挺好吗?所以我觉得这次应该也会有效果。”
马大夫气得嘴角直颤抖,他知道跟这个蠢货一时半会儿也说不清楚,便跑出去阻止。可谁会听他的呢?并且他也没办法直接嚷嚷他们喝的是洗脚水,没办法,他又跑到五泉山下。那一百户人倒是听他的,可在他来之前,已经有很多人喝了神药。
除了马大夫,整个包围圈都沉浸在充满希望的喜悦氛围当中。
汪震麟一大早就赶过来,他昨天晚上就得知神药重现的消息,心里自得,要不是自己年轻时在江湖上混过,就让这些江湖骗子糊弄了。
柴靖看到他,疑惑道:“今天是我值班,你过来干什么?”
汪震麟笑着点点头,说道:“我没啥事儿,过来随便转转。大家都是为了疫情,为了百姓嘛。再说了,咱俩兄弟,还分什么彼此呢。今天情况怎么样?”
柴靖叹了口气,无奈地说:“唉,又是十几个,估计比昨天还要多。”
汪震麟迟疑了一下,敷衍了两句便走开了。
恰好这时,他碰到刚交完班的左千户,便叫过去询问。
左千户赶忙回话:“昨天晚上,病人连喝了两服药。第一副药倒没什么特别的,病人还说感觉舒服了很多。可到半夜的时候,李神医又发下来新药,那味道奇臭无比。病人喝完不但没起作用,还上吐下泻的。”
汪震麟有些奇怪,不是说神药又出现了吗?
左千户凑到他跟前,笑着说道:“什么神药啊,那药是用洗脚水熬的。”
汪震麟惊得目瞪口呆。
看他一副不信的样子,左千户转头叫住两名正要换班的士兵,说道:“你们过来,给汪同知说说神药的事情。”
那两个士兵一提起神药,就笑得直不起腰来。将昨天晚上那些奇葩见闻,添油加醋地描述了一遍。
汪震麟气得七窍生烟,想去找李成牧算账。转念一想,今天又不是自己值班,瞎掺和什么。掉转马头,匆匆跑回了城。
柴靖看着他急急忙忙的样子,忍不住笑道:“这老哥啊,就是有便宜就上,没便宜就跑,几十年的老毛病,怕是改不了喽。”
此时,酒鬼正在人群中指挥士兵搬运尸体。看着那么多的病人,他比谁都想跑路,怎么这药一点用都没有呢?
他满心疑惑,病人们同样疑惑不解。明明和之前的神药是一个味道,而且药性更浓,为什么就是一点效果都没有呢?
有个士兵听到病人们的念叨,忍不住嘲笑道:“什么狗屁神药,那是洗脚水,喝了要是有用,那才真是见鬼了。”百姓们一听,纷纷围上来问是怎么回事。那士兵便连说带笑,绘声绘色地把制作神药的过程讲了一遍。
一传十,十传百,瞬间炸开了锅。愤怒的百姓们和那几个嘲笑的士兵发生了冲突。旁边的士兵赶忙挥刀冲进去解围,可转眼间就被人群淹没了。
群体性事件一旦见了血,就会立刻失控。百姓们抄起抢来的兵器,还有从棚子上拆下来的木棍,与士兵混战在一起。
柴靖远远看到人群骚乱,派了个百户过去查看。那百户刚一过去,就被一棍子捅下了马。这才意识到出大事了,急忙向传令兵吩咐道:“快,向卫府禀报,发生民变,速速支援!”
说完,他自己纵马靠近。只见士兵和百姓混战成一团,更有百姓趁机往外跑,试图冲出包围圈。
柴靖大声喊道:“骑兵脱离人群,后退百步!步兵结成拒马圆阵,撤出人群!”
传令兵挥舞着旗帜,兰州卫的士兵都是久经沙场的老兵,见令,立刻行动起来。
骑兵原本和百姓纠缠在一起,而且包围圈内到处都是窝棚,施展不开。这下撤到空地上,与人群拉开了距离,骑兵的优势便凸显出来。他们有的张弓搭箭射杀,有的纵马挥刀砍杀,不一会儿,百姓又被逼回了包围圈内。步兵则依靠骑兵的掩护,结成圆阵,一步步地挪了出来。
这时,传令兵回来报告:“城门已经关闭,城头上回话,援兵马上就到。”
柴靖诧异道:“关城门?这是谁下的命令,是汪同知吗?”
传令兵低下头,回答道:“小人不知。”
柴靖无奈地骂了一句:“这汪震麟真是越活越没出息了!”
当下,他找来几个逃出来的士兵,询问情况。一听说是因为洗脚水引发的骚乱,心中一惊:“不好,里面的医生要完蛋了!”
兰州的医生可都在里面,如果全都被打死,别说以后了,眼前这场瘟疫,就能把兰州城给灭了。
等不及援兵到来,柴靖点了一队人马,拔刀冲进了包围圈。
此时,百姓确实正在追杀医生。那个大胖医生因为目标太过显眼,跑得又慢,首先被抓住,一顿暴打,很快就被捶成了肉泥。
李成牧因为身边有搬运尸体的士兵,士兵用木板车结成一个临时阵地,拼死抵抗。暂时保住了一条性命。
尽管医馆在包围圈外,还有重兵把守,众人仍吓得胆战心惊。金夫人抱着孩子们挤在床上,李大嫂站在门口观望。金夫人叫她别再看热闹了,赶紧回床上躲着,李大嫂只是嘴上答应着,却一动不动。
老金说道:“你听到没,他们在喊洗脚水。”
方生摇摇头,说道:“洗脚水只是个导火索,更重要的是,这些人千里迢迢被押运到兰州,一路上受尽了磨难。现在被困在这兰州城,又赶上瘟疫。眼睁睁看着亲人一个个死去,他们已经绝望了。在这种情况下,还被骗着喝洗脚水,你说他们能不愤怒吗?既然没有了生的希望,那就不如鱼死网破,痛痛快快干一场。”
不知为何,方生心头突然涌上一股从未有过的情绪,那种感觉说不清楚是恐惧还是兴奋。
金夫人骂道:“洗脚水也有你们俩的份,别光考虑别人了,先想想自己的死活吧!”
老金生气道:“一有事你就知道骂人,我们那也是为了治病救人,谁能想到会出这种事呢!”
方生懒得理他们俩,说道:“这时候,如果有人能站出来,振臂一呼,给大家讲明道理,或许能平息这场骚乱。”
老金不屑地笑道:“还真是个书呆子!”
还别说,真有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地爬到棚子上面,大声喊道:“乡亲们,乡亲们,别动手,先听我说!”正是郭大夫。
可郭大夫刚站上去,就被人拿棍子捅了下去,瞬间淹没在人群中,想必是凶多吉少了。
柴靖好不容易驱散人群,冲到跟前,却发现郭大夫已经被大卸八块。顾不上收尸,调转马头,继续寻找其他医生和士兵。
就在此时,城门大开,大队人马冲了出来。有骑兵、步兵、弓箭手,甚至连火器营的大炮都出动了。
弓箭手拉弓待命,大炮一字排开。汪震麟站在火炮后面,大声喊道:“妖民作乱,罪不可赦!柴佥事,速速出阵!”
士兵们放了两声空炮,齐声呐喊:“柴佥事,速速出阵!”
此话一出,现场炸开锅了,围观的百姓惊慌地扭头往家跑,生怕牵扯到自己。包围圈内的移民更是如此,这是扣个帽子打算屠杀了。
柴靖知道大事不妙,赶忙大声喊道:“他们不是妖民,事出有因,不可动炮!”
也不知道是因为距离太远,还是现场人声嘈杂,汪震麟并没有理会柴靖的喊话,又放了两声空炮,接着命令士兵开始填装弹药。
再不撤退,下一波可就是实弹了。柴靖赶忙收拢士兵,把救回来的医生围在中间,向医馆方向突围。
包围圈里的百姓虽然杀红了眼,但几声炮响还是把他们吓得清醒了。拼死想要留住柴靖,指望外面的官兵投鼠忌器,不敢放炮。但普通百姓杀个士兵容易,想要拦住一员战将,那就难了。
突然,东边的官道上尘土飞扬,一队快马如疾风般席卷而来。领头的是一位身披银白山文甲的红袍将军,手持长枪,威风凛凛。紧随其后的骑兵们个个身披黑铁甲,胯下清一色的黑色战马,气势如虹。
这队人马虽仅有百余骑,但马蹄声震天动地,卷起的尘土遮天蔽日,声势之浩大,仿佛千军万马奔腾而来。
转瞬间,他们已冲至兰州城外,毫不停歇,直奔火炮阵地。红袍将军一声怒吼:“不准开炮,违者杀!”旁边一位精壮的汉子立即应声:“得令!”随即挺枪立马,挡在炮前。黑骑兵们迅速散开,占据包围圈与大炮之间的空隙。
汪震麟连忙弯腰拱手,连声道:“是,是。”忙吩咐手下:“听到没有?不准开炮!”
红袍将军调转马头,撞进包围圈。柴靖正奋力突围,若只他一人,早已脱身。此时要保护身后的十几人,又不愿大开杀戒,陷入苦战,全然未察觉外面已然巨变。
红袍将军驱散人群,冲到柴靖面前,举枪便刺。柴靖猛然见到来军,大惊失色,正欲开口,长枪已至眼前,慌忙举刀格挡。然而,这一刺竟是虚招。柴靖的刀还未触及长枪,便觉眼前一花,紧接着背上重重挨了一枪,直接被抽落马下。
红袍将军冷喝一声:“拿下!”未等军士下马,柴靖已就地一滚,抓住一名黑骑兵的枪头,猛然跃起,将对方踹下马,夺了坐骑,勒马后退几步,准备再战。
红袍将军略显惊讶,道:“不错,有点本事。”不再多言,挺枪纵马上前。柴靖这次有了防备,凝神迎战。然而,对方的枪法犹如鬼魅,只十余合,柴靖再次被抽中后背,跌落马下。
尽管背上皮开肉绽,柴靖仍不屈不挠,翻身捡起长刀,准备步战。红袍将军长枪直指,厉声斥责:“身为大明将士,有如此身手,不去抵御外敌,却在此屠杀手无寸铁的百姓,算什么本事!”
柴靖无言以对,长叹一声,缓缓放下长刀,呆立原地。手下忍不住为上司辩解:“将军,他们并非手无寸铁,这会杀了我们不少人!”周围的移民闻言,慌忙将手中的棍棒扔到一旁,持兵器者更是将武器踢得远远的,生怕惹祸上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