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雀花战争之后,留给纽维尔村的是一个烂摊子。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帝国边陲角落,却不幸地成为了一处重要的战略通道,敌军来袭,将村落洗劫一通,当他们被姗姗来迟的帝国军队击退时,那些腐败成性的老爷兵们在长官的默许下,再一次将村落洗劫一通,把最后一点点财富全部榨干。
在双方终于签订和约的那一天,纽维尔村下了一场雨,浇灭了村子里的火焰,这才让大部分建筑得以幸存,而那些被焚烧的建筑至少也留下了框架。人们从地窖中或者树林中钻出,走向他们满目疮痍的家。他们用茅草遮盖住破损的房顶,在荒野间寻回自己跑散的牲口,拿出自己的旧容器应急,如果墙壁有损坏,那么久随便在河边搬来大石头堵上,再用淤泥糊一糊。行脚商人闻风而至,兴冲冲地推销着自己带来的瓶瓶罐罐,想着这群乡巴佬现在连做饭的锅都没有,却又失望而归,这里已经没有金色的东西了。
领主似乎并没有帮助他的佃户们缓过来的意思,他自己在战争中为了护卫自己那可怜的财产,已经耗光了那些可以直接转化为物质的金币,现在剩下的不过是一些不能走路的房子和土地而已。大家说,领主没有来找他们要钱,就已经是最大的仁慈了。
既然没有援助,那就只能自立更生了。这些穷乡僻壤生长出的农民生性野蛮,几乎没有机会接受教育,但是他们也依旧懂得团结的重要性。村里组织了修理队,负责重新平整道路,清理掉那些碍眼的垃圾,让路稍微好走一点。他们又重新为磨坊开凿一块磨盘,这样村里人起码在下一波收获时,不至于还要大老远跑到邻村磨面,那样还会被吃回扣。现在还是早春时节,只要是家里还有人的,现在都在忙活着,拔除那些被马蹄和人脚踩踏过的死苗,赶在太迟之前补种出他们所需要的粮食,这样他们才能在被掠夺之后不被饿死。修理队往往在空余时间,会去挨家挨户地协助补种工作,大家都不怎么希望再看到有人死掉了。帕沙也是那些工作者的其中一员,他总是干劲十足,队伍中的人们都很喜欢这个年轻小伙子。
那天,他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家并没有被怎么破坏。虽然所有的坛坛罐罐都被打碎了,箱子里值钱的东西也被抢了个空,那两只羊也不见了踪影,但至少房子还在。这个由石板和茅草搭起来的简陋房子,容纳着他们一家六口人,外加自己仅有的两只牲畜,如果这都没了,他们还能去哪呢。
不过对于帕沙而言,这还有一个重要的意义。他回到家的第一件事,是扒开了东南角的那块石头,还好,下面那本棕色的破旧书籍还在原位。他把它取了出来,又一次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也许这样,能够勉强安抚他还没从战火中恢复的心灵。
父母并不记得自己有送帕沙去过哪个贵族家庭做仆人,也不记得村庄里来过什么贤者,反正帕维尔就是莫名其妙地不知道从哪学会了识字。虽然仅仅只有那么几十个而已,但在纽维尔村这种地方,这已经是个不得了的奇迹了。
书是只有最有钱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一张羊皮纸,制造工艺就已经十分复杂了,如果再算上抄写,那么成本就会再度增加,几十张这样的纸装订成一本书,那是人们想都不敢想的事情。但是帕沙却偶然捡到了这本书,如果能找到买家,也许他们就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不愁吃穿了。
如果是别人,他肯定已经开始这么做了。但是那可是帕沙啊,纽维尔村唯一能够识字的小孩儿。他偷偷把这本他勉强能看出来是游记的书藏了起来,在私下从头到尾反复阅读。他认不出所有的内容,事实上,几乎一大半都是他看不懂的,但是那些字眼,那些对世界的描述,却无限地吸引着他。这一看,就是好几年,一直到他长大,成为大小伙子。
但是那天晚上,那个独自一人,没有家人陪伴的晚上,本该是他最需要读读这本书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这一次,好像把这本书真正读完了。
那晚月亮很亮,是他难得的可以在晚上偷偷看书的机会,但是他蹲坐在门前的石板上,手里捧着打开的书本,眼睛却瞅着深蓝色的昏暗天空。那张闪耀着蓝光的面孔不断浮现在他的眼前,却依旧是若虚若实的模样。一亿多年,这个数字到底有多大呢,帕沙实在是想不明白,他只能勉强数到一百而已。想想啊,小麦春天播种,秋天就长熟了,这可能只是半年,他掰了掰手指,用从行脚商那里偷学来的算术寻思了一下,一百年那就能种两百茬麦子,可是一亿年里,又有多少个一百年啊,那样的话,麦子长了又割,割了又长,得有多少回才凑得够这么长的时间。但是话又说回来,光是等待一次收割,就让帕沙觉得无比漫长了。
那张面孔,相对于帕沙而言,又会意味着什么呢?当帕沙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城市中时,他看见的那双似有似无的眼睛,里面充满了帕沙说不出来的神情,就好像……悲伤?但是又不知道为什么,帕沙觉得,她不应该悲伤,因为她压根就不能悲伤。这样的话语,对他自己说,都像是一种施暴,但却是他解释自己奇怪直觉的唯一原因。
听过零的话语之后,书中的内容,似乎都不再新奇了,见过零的空寂城市之后,纽维尔村也变成了沧海一粟……
他想了想,然后跳下低矮的屋顶,在后院用手刨起土来,挖了一个小坑,接着将书丢了进去,用泥土重新填上,再用脚踩实。
零自己会怎么想呢……
后来,纽维尔村渐渐恢复了自己的活力,破损的屋舍多少都有了修补,路旁的麦田也变回了熟悉的绿色,商人们也渐渐出现在了傍晚的归家路旁。帕维尔惊喜地发现,自己的家人毫发无伤地度过了这场混乱。在他回到纽维尔村落的第三天时,干完活回到家的他看到父母与两个兄弟出现在了他们狭小的屋舍中,不禁流出了眼泪,飞奔过去与他们拥抱在一起。只不过,这股兴奋劲头并没有持续地如同他想象的那么久,他还有件事情要做呢。
一个月的时间并不是很长,至少对于帕沙而言,这个月很快就过去了。太阳升起,而后又落下,劳作的人们起床耕作,又在日暮时分回家休息,每天如此。灾难还是没有放过这个小小的村落,在这个月里,一滴雨也没有下过,村民们望着万里无云的天空,心里急得慌,没有雨,庄稼要怎么长,没有庄稼,他们的存货也全部被抢走了,那么这个冬天要吃什么呢?
不过帕沙好像不是很关心这件事。约定好的那一天,他的父亲正忙着和村里人商讨开凿水渠的事情。他明白,这时候去跟父亲商量外出的事情,肯定是没有结果的,所以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先斩后奏,回来再和他们解释。
树林倒还是那个样子,郁郁葱葱的,好像缺水对它们而言完全无所谓。帕沙踏着轻快的步伐,背着自己的大箩筐,飞似地穿梭在灌木丛之间。他还记得要怎么走,只不过这一次,他不是在逃命了,他现在,要去见一个等着他的女孩,什么也阻挡不了他。帕沙现在看什么都很顺眼,脚下像是生了风,正午的阳光也不再让他感到刺眼。他一边嚼着自己带着的粗面包,一边想着待会儿见到零之后,要问点什么呢?当时刚见到她,没能反应过来,回到村子后,他的问题却是越想越多。问这个?不行不行,那么谈谈那个?好像也不行啊……
穿过绿色与棕色的分界线,另一端的空地却变了一个模样。似乎是回来的那天下了一场雨,但是之后,却又遭遇了连续的干旱,本就因结构而摇摇欲坠的山体,不知道在哪一天崩塌了,滚下来的碎石将那块空地彻底掩盖,现在这里应该叫做碎石堆了。
帕沙没带铲子啊,对啊,他怎么会忘了带铲子,怎么会怎么会,怎么可能会忘记?他之前还在准备的时候就在想,自己要怎么找到入口啊。他怎么可能会忘记,怎么可能……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石堆顶端,绝望地用手扒拉着那些石头。
“就是这里,只要垂直挖下去……挖下去就行……一定行!”
尖锐的石块又一次划破了他的手指,他的手背手心被灰尘彻底覆盖,混合着乌黑的脏血,在那些碎石上留下一道道痕迹。他知道,就算他把手都给挖断掉,这堆石头山也不见得会矮下去多少。
“别啊……”
他下意识地用袖子在脸上胡揩了一把,擦掉的并不只是汗水。他不想停下来,但是这是完全没有结果的努力。终于,随着啪嗒一声脆响,他吃痛着把手从那里面抽了出来,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指被直接翻了个个,向后奇怪地扭曲着。他从没有见过手指脱位的情况,这一下把他吓坏了,他以为,自己的手指断掉了,再也不能用了。他蹬了两脚,也只是蹭掉了一点沙石。于是他便转过身子,坐在那里,抱着头低声哭泣。
也许那只不过是场梦而已,也许,从来就没有什么村里人说过不能进入的空地,也没有什么来自一亿年前的地下城市,那实在是太荒诞了……也许他只是躲在了树林里,因为被敌人追捕而生的惊慌昏了过去,做了一场漫长而又奇异的梦而已……
这也许能够解释,为什么那个家伙总是让他辨别不出虚实……
“你在这里哭什么呢……”
突然,帕维尔感觉到有人摸着自己的脑袋,随后边听到了那个充满着奇怪杂音的声音,虽然难以听清,但是这声音却分外让他感到亲切。
他猛地一抬头,又一次看到了那个始终伴随着蓝光的身影。零正坐在他的身边,投来关切的眼神,虽然她的身影一直在持续不断地闪烁着,几乎就快要消失不见。
“启动短距离传送场……”
在一瞬间,世界的光芒再一次全部消失不见了。帕沙蹲坐在黑暗里,躯干下凹凸不平的感觉被冰凉的触感所取代。再一次地,他什么也看不见,伸手探去,只能摸到空气。难道是自己被从这个世界抽离了吗?
“有人吗?”
帕沙喊了一声,却只能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周围不断回荡。他抱着自己的双腿,相信自己此时一定又来到了那个地下城市的某个角落,可他却也没法完全肯定,这里太空太大,而且太黑了,但他却是那么渺小,声音也是如此微弱……他不断地回想着,纽维尔村一年会种两波小麦,它旁边的山上老是会有兔子窜来窜去,如果你挖开那些土,下面的岩石都是青色的,最近的一条河要走上半天……只要能证明他是在纽维尔村旁边地下的深处,而不是被世界抛弃了,那他怎么想都可以。
“有人吗?”
他再次喊了一声,却又一次只得到了回声的回答。他受不了了,他希望哪怕是个什么东西掉下来发出声响,也比现在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见要好。就连手上的疼痛,也被他忘记了。他努力抑制着眼泪,左右张望,却什么也没有……
“零!”
突然间,整个地方就像是被他竭尽全力的嘶吼再度唤醒一般,伴随着奇怪的振动声响,帕沙的头顶上逐渐亮起了灯光。这是一片超大的空地,大到帕沙没法透过黑暗看见边缘,头顶上天花板的灯还在不断地闪烁,并且似乎只有在帕沙附近的打开了。
“刚刚那一下让反物质引擎超负载,直接炸掉了几组蓄电池单元呢,整个避难中心的电力全部中断了。”
随着灯光的逐渐稳定,零的身影也逐渐从背景中独立了出来,她的手上提着一个箱子。
“喏,手伸出来。”
帕沙终于回想起了自己手上从未消减分毫的刺痛,他颤抖地举起了手,上面的血液胡乱地凝固成一团,鲜红色的伤口点缀其间,没有一块皮肉是完整的,他的指端以各种奇怪的姿态扭向四面八方,如果不是还有肉连接,帕沙都不知道那些指头会不会直接掉下来。
零打开了箱子,还没等帕沙看清里面是啥,她就用箱子一把把他的双手夹了进去,合上了箱子,刚好有两个口可以容纳他的手臂。帕沙感觉到疼痛的消失,不过那些它皮肤上谜一样的移动感让他很不适应。
“有那么急着见到我吗……”
零小声嘟囔着。她探头想要看清帕沙的表情,但是这家伙从刚开始就一直把头勾得死死的,一直没有抬起来。于是她干脆空出双手,硬是把他的头掰了起来,让他正面对着她,用手指头按着他的嘴角往上提。
“不哭了就给我笑啊混蛋。你还是个男孩子呢,怎么可以表现的这么熊啊!”
零看着帕沙被她揉的奇奇怪怪的脸庞,他的嘴巴微微张开,从里面传出来他的笑声,先是很微弱,而后又转化成捧腹大笑。她一直没把手松开,看着这家伙滑稽的样子,零也忍不住跟着他一起在那里笑。两个人的笑声在此处回荡,似乎周围的空间都在跟着他们一起笑。帕沙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的胡思乱想。什么啊,刚刚那是谁的想法啊,反正不是我就对了。
箱子响了一声,自动打开了。帕沙把手抽了出来,惊讶地发现原本伤痕累累的双手此刻却变得白白净净的,连干活留下的疤痕也一并消失了。
“组织再生与纳米医疗技术,后科技革命时代的老玩意儿了,怎么样,感觉如何?”
他把手移到眼前,转来转去地看了个遍。
“简直是跟新的一样啊……太神奇了!”
他扬着自己重获新生的双手,笑容在脸上堆满了,他扭头对着零憨憨地笑着,但是似乎又想起了什么,不好意思地挠着后脑勺。
“对不起啊,刚刚……有点失态……”
她捂着嘴,偷偷地笑了几声。
“没关系啦,我自己有时候也会这样的……哎,你带了东西吗?”
她指着帕沙身后的大箩筐。他这才想了起来自己带了这么一个东西,急忙把它推到了前面来。从里面捞出各种各样的东西。
“我差点忘记了,我给你带了我们那里的好吃的。”
她接过帕沙递过来的一块粗面包,捏在自己的手中,却不知道该怎么办。那面包看起来僵硬无比,轻轻一掰,都能像泥土一样一边裂成几块,一边掉着渣,味觉传感器告诉她这东西吃起来绝对会发酸,从数据库里来看,这东西绝对算不上什么美味,更何况她压根没法进食,但是对于他而言,这样的食物可能太奢侈了。她抬头发现帕沙正期待地看着她,只好尴尬地笑了笑。
“抱歉,我现在不饿,我可以先把它存起来吗?也许待会我就有胃口了。”
“好吧,不过记得不要放太久了,不然会坏掉……哦对了,还有一个东西呢,特别为你准备的。因为我记得上次你说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很寂寞,所以我特地带来了这个……”
帕沙把头伸进了箩筐中,不知道在干什么,零好奇地看着他。不一会儿,他从里面抱出了一只黑白相间的小猫,放在了地上。小猫伸展了一下自己的身体,四处张望着这个陌生的环境。
“它叫莫奈,你可以试着和它交交朋友,我不在的时候,它应该可以陪陪你。”
说着,他从箩筐里拿出了一只还没有巴掌大的小鱼,递给在那边目不转睛地看着这只可爱的小生物的零。
“我真的可以吗?”零指着自己。
“不试试又怎么知道?”
她兴奋地接过那条鱼,拎着它在空中摇晃。
“小莫奈,快过来呀。”
小猫突然发现了零的接近,不知道为什么,一溜烟地跑到了帕沙的身后,似乎很害怕的样子。看见小猫逃跑了,零看起来有点失落,放下了自己手中的鱼。
“奇怪了,这家伙平常时不是挺野的吗,怎么今天胆子这么小啊……”
帕沙嘲笑着这个小家伙,但是不管他怎么推,莫奈都不愿意再上前半步了。它似乎对零有着一种奇怪的畏惧。
“对不起啊,今天不知道它是怎么回事,也许是刚刚过来时吓到了……”
“没关系啦,我猜也会是这个结果。”零用手指盘着自己的头发,看着一旁,神情很是失落,“在城市里有专门的猫咪养护所,原本是用来照顾那些人们的宠物的,现在已经弃置很久了。我应该可以重新启动那里,那里的设施都是全自动……不需要人的,可以让小莫奈先呆在那里吧。”
帕沙转过身时,只听到小猫发出了一声愤怒的低吼,随后便消失在了灯光的范围外,不见了踪影,他甚至没有机会抓着它不让它跑掉。
“莫奈!”
他站起身来,对着它离开的方向喊道。正准备去追,但是零按住了他。
“别担心,不管怎么跑也不会离开这里的。已经有一部分纳米机器人去追踪它了。”
“这里不会有什么危险吧。”
“没事的,那些机器人自然会引导它到达那个养护所的,大可不必担心。等我们回来之后,我会去找找它的……”
“回来?我们要去哪吗?”
帕沙注意到零突然精神了起来,她的眼中仿佛闪烁着代表兴奋的光芒,两只手不由自主地搓着。
“帕沙,你有想过和鸟儿一样飞翔吗?”
“啊?有……有吧……”
“那么,别眨眼。”
只见零打了一个响指,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天花板的上的灯亮了起来。帕沙转过身,看见了那个他完全叫不上名字的机械。那是一只铁鸟吗?他不知道怎么说,从那个机械上伸出的一对铁板就像是刻意模仿着鸟儿的双翼。他慢慢地走近这台如同奇迹一般的机器,却发现这东西比他想的要大得多,就像是一栋移动的房屋。他呆呆地看着它,欣赏着其精妙的结构。
“也许在你们的世界,这种东西可能还需要一千年才会出现吧。它叫做飞机,准确说,是一台喷气式飞机。这东西是种非常过时的交通工具,但是我也只能造出来这个了,甚至没法让它实现垂直起降。怎么样,它很酷吗?”
“天哪……它,真的能飞?”
“当然,双发喷气引擎,能让你飞得又快又高。怎么样,想不想试一试?”
“可是……你看我像是会驾驶这东西的样子吗?”
“没关系,我自有办法。现在,我在这下面呆得太久了,想要出去透透气,看看一亿年之后的风景。帕维尔先生,你有把握吗?”
她是认真的吧……帕沙看着零,却没感觉她的话中有开玩笑的成分。于是他把手背贴在她的头上。
“你没发烧啊?”
“好了,我就当这是同意了,我们走!”
还没等帕沙继续表示他的抗议,她就一把抓着他的手,拽着他强行登上了飞机,把他按在驾驶座上。帕沙看着那些复杂的仪表和按钮,那些他根本就不明白的东西让他眼花缭乱,零给他套上了一个耳罩模样的东西。
“测试,测试,你听的清我说啥了吗?”
她的声音是从这个“耳罩”里传来的。这让帕沙很惊讶,他摘下这东西,想看看那个罩子里是不是装着什么小人在和他说话,结果被零拍了一下,又帮他带上了这东西。
“别摘耳机啊你,我在跟你测试这东西呢。听我说,待会儿你会听到很尖锐的声音,但是不要怕,那个不会伤害到你的,那个只是一种特殊的信号在对你的大脑进行暗示而已,在那之后你就会驾驶这架飞机了。”
“我有个问题,既然你想出去看看,那为什么你不能自己开着这东西出去呢?”
“没办法,这个东西不是我们的星舰,它的飞控系统实在是太古老了,如果要装载一个能承接我的控制的系统,那么这个飞机还得再大上好几倍才行,不过那样它也飞不起来了。当然,我也可以直接以实体形式像一个人类一样操纵飞机,但是上了天之后我就不能保证稳定控制了,因为我自己就摆在那后面呢,谁知道半路上会不会出问题搞得机毁人亡,那样我还不如不出来。”
零指了指后面,帕沙看过去,在这个飞机的内部,除了他们俩之外,还装着一个暗黑色的底座,上面承载着一个跟磨盘一样大的奇怪多面体。
“你的意思是,那个就是你吗?怎么可能呢,你不是坐在这里吗?“
“别看别看,你就这么未经允许地观察一个女孩子的房间吗?太没礼貌了吧!总的来说,如果要开这样的飞机,那就必须要一个人类飞行员才行,要不然我找你干什么呢?“
“但是,但是,但是后面那个——“
“启动装置!“
一阵蜂鸣从那个耳罩中传出,让帕沙顿时眼前一片混沌,思绪陷入了完全的混乱。他仿佛看见了一片昏暗的天空,烈火照亮了云层低端,纵使是太阳,它的光芒亦无法照亮这个世界,在那最后的光芒中,一个个模糊的人影站在血色的泉水中,顺着火星飘荡的方向,无助地仰望着希望不再的天空……
那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情呢……
他猛抽一口气,胸口疯狂地起伏着。零见状赶紧伸手一把扶住他,轻拍他的后背。帕沙止不住地咳嗽,目光完全没有神采。
“慢慢来,慢慢来,这得需要一点时间缓缓。怎么样,感觉有什么不同了吗?”
“别拍了,让我……呼,好了一点了。”
帕沙一边说着,一边像是没有意识般系上了腰间的那个带子。他又转过头,看向零的腰间。
“哎,你的安全带没系好……不对啊,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的……”
零高兴的拍了一下手,三两下系上了安全带。
“好了,我们要素齐全了,出发吧,前往新世界!”
“啊?”
帕沙看着面前的那些奇怪表盘,看起来就和他刚刚上飞机时一样,没有一个是他认识的。但是此时他却多了一种奇怪的直觉,他想要推动那个拉杆,却不知道原因。
“气温……气压……什么啊这都是……“
他的嘴上这么念叨,但是手上的动作却愈发流畅,只见他推动几个拉杆,按下几个按钮,不一会儿,飞机便发出了轰鸣声,那些被零称作“喷气引擎“的零件,此时正在咆哮着,不停地转动着。他推动那个最大的拉杆,立马就感觉一股强大的力量将他按在了座椅上,他看到灯光迅速消失在了他的视野中,飞机在以一个超快的速度前进,前面是一片黑暗,他不知道他们在冲向何方。
“你上手了啊——”零在速度的冲击和巨大的引擎轰鸣声中,艰难地对着帕沙说话,“事先提醒你一下,这个机库——它在不知道什么时候的一次地震中和避难中心主体脱离了……里面的穿梭机、星舰什么东西都……甩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但……但那不是重点……”
“重点是啥啊,你不要这种时候和我打谜语!”
“啊……这……这也同时意味着,机库出入口已经被埋在地底了,所以……所以我一打开舱口,所有上面的东西都会同时崩解,再次将这里埋在地底,但是在那之前,数不清的土石会疯了一样地往我们脸上砸来!”
“什么?“
“别担心……这架飞机上有个不符合它所处时代的东西,我给它加装了力场发生器,这样我们可以暂时挡住那些小东西,你只需要躲开那些大石头就行!准备……”
“别啊,我还没那种驾驶技术呢!”
“来不及了,我们离舱口已经太近了,必须立刻打开……”
零伸出手对着前方。随后,一股更大的声响掩盖了飞机的声音,他们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线光芒,但同时,他们也看见了那些烟尘混杂着各种各样的石块与树木,朝他们排山倒海地扑过来。
“部署防御护盾!”
帕沙驾驶着这台陌生的机械,迎头撞上了喷泻而下的泥土,但是那些尘土却像是被一张无形的大手拦住,排到了他们的四周。帕沙来不及惊叹了,他看见自己前面的玻璃上出现了一些红点,不需要零来解释,他就猜到这些是那些可能威胁到飞机的东西,被标记在了他的面前。于是他咬了咬牙,任凭那股不知道该不该信任的直觉引导他的双手,驾驶着飞机在这些泥土间穿梭。
“出口要被堵住了!”
零的呼唤提醒了他。在他们前进的时候,眼前的光芒一直在愈发清晰,但是现在,却突然出现了阴影,不断地蚕食着光芒的边缘。他不由自主地将右手边的拉杆推到了底。
“加油……加油……”
突然,一阵刺耳的刮擦声从他们的头上传来。帕沙被吓得一缩头,惊恐地看向上面。
“别分心!”零抓着他握着拉杆的手,“只是撞到了一块小石子而已,我们做得到!”
帕沙没有多说什么,他看着零,点了点头。重新看向前方朦胧的光芒。
近了,更近了……
在崩裂的群山之间,一个奇怪的物体携带着烟雾,从突然出现的大洞中钻出,直冲云霄。在那个东西的后面,滚动的土石如同漩涡,不断地卷入黑暗的地下世界。
帕沙第一次看见,自己的身体出现在了与云朵平行的地方,就像自己一个个荒诞的梦境一般。夕阳透过沾满了尘土的玻璃,照在了他的脸上。他放眼望去,即使是平时不可逾越的山脉,在现在也只是他眼中大地上的波纹而已,小小的纽维尔村,只是群山边缘绿色平原上的一个点而已。多么神奇啊,也许除了他,这个世界上没有第二个人能够见到如此奇景,那些国王不行,教宗也不行。他暗暗想到,也许上帝也做不到呢。
“永别了,红石谷星港。“
他这时才发现,零并没有和他一样,第一眼就投向了远方,而是一直盯着正在陷落的地面。他调整飞机的姿态,在周围盘旋,看着他们刚刚飞出的地方。
零的估计错了,塌陷的不仅仅是舱口大门上的地面,在那些土石陷落后,似乎这个世界还想要填满里面那些空间,于是,四周低矮的山也开始了分崩离析。巨大的石块从山体分出,卷入了那个由泥土构成的漩涡,坚硬岩石与钢板刮擦,发出巨大的噪音。
“传感器告诉我,刚刚那个地方的人工重力发生器突然停机了,看来又出现了地震活动……舱口打开后,星港的复合护盾就失效了,这样的话,整个地方都会被拦腰折断……“
“那小莫奈……”
“别担心,它已经到了城市那边了,不会有事情的。只是……”
坑口已经贪婪地吸入了一整座丘陵,但似乎还不能满足。数不尽的土石还是在不断地填补着内部的空间,从这土构成的漩涡中心那个黑洞中,传来了钢铁结构折断的鸣响,听起来……就如同一只地底的巨兽,纵使以前有何等风光,但在这场地底的巨变之前依旧无能为力,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埋葬,发出悲伤的鸣叫以作为最后的告别……几分钟后,一切归于平静,刚刚还是舱口的地方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枯黄色的平地,也许用不了几年,这里又会变成一片茂盛的森林,但是不会有人记得,下面曾经有一个巨大空间,被钢铁制成的宏伟穹顶所支撑。
“你知道吗,帕沙?”
“嗯?”
“你的世界,可能会需要千年来再次复刻你此刻操作的这个东西呢。但是他们却不会知道,这里曾经有过雄伟的星舰航行,他们只会发现,这下面有着丰富的生铁资源而已。”
帕沙没有回答,他觉得,这种时候,也许自己不说话,就是最好的表现。
“当人们乘着无数的飞行器来到这个避难中心时,他们没有意识到,这是最后一处星港了,当最后一艘星舰降落时,他们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最后一群登上天空的人类了……于是,当这里被毁灭时,一个飞行时代也就谢幕了……”
她转过头来,微笑着对他说道。
“帕沙……你现在可是那个旧世界的最后一名飞行员呢……”
她又看向前方,夕阳正在缓缓落下,夜晚侵蚀着远处的天际,慢慢闯进这个永恒存在的世界。
“当然呢,也是新世界的第一名飞行员呢!不管人们会不会知道,他们都不能否认这个事实!”
零拍了拍帕沙的肩膀,笑着对他说:
“恭喜你呢,帕沙,这可是一份殊荣呢!”
他轻轻点了点头,却没有看向她。他当然会为这一个意外获得的头衔而高兴,但是,这份欢喜之中,却夹杂着一些他难以表达的东西……
飞机在高空中轰鸣,向着阳光消逝的地方飞去。零再一次用那已经被遗忘的语言,轻轻唱起了歌谣。
“Wee jyel ga ene wase yo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