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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月桂堂春

第三章:国丧

西关月桂堂春 小强小姐 7888 2021-11-08 12:33:13

  三日后的黄昏,昀初正在房间书案后临帖,东篱急冲冲地推门而入,嘴里大叫:

  “小姐,宫里来人了!老爷叫梳妆好了出去。”

  昀初心里一紧,五味杂陈,已经不知道应该以何种面貌示人了,来京城之后,在父母的约束下,已经掩去了在西北时横冲直撞的性情,变得乖巧大方,言行举止也逐渐有了京中大家闺秀的风范。

  东篱扶着小姐在妆台坐下,昀初描了描眉又抿了抿口脂,东篱熟练地抹了一些桂花油,规整了一下发髻。

  “走吧。”昀初如同打定了十二分的精神,从闺房袅袅婷婷移步到了前厅。

  正在焦灼等待的母亲见到昀初之后心中有许多话想问,奈何宫里的内侍公公还在正厅吃茶等候,只能拉着女儿去见人,不知是福是祸。

  那公公一见到昀初就立马放下茶盏起身,穆老爷恭敬地介绍:“内侍大人,这位就是小女昀初,自小在西北长大,不通人事,如有怠慢还请大人海涵。”

  那公公笑眯眯地凑近了看了看,上下打量了半天,然后才尖声说道:“恭喜你哟穆大人,你们家就要一飞冲天喽。”

  穆府双亲面面相觑,直到公公正身正色道:“穆小姐,跪下接旨吧。”

  昀初最先跪下,抬头挺胸,不卑不亢,双亲虽有疑惑也依次跪倒,于是便见公公从袖口里掏出黑牛角轴的圣旨,展开宣读:

  “命中御府太监良岱为使,宣旨册封穆氏昀初为祯平王妃。穆氏赋性安和、婉慧淑慎,夙娴礼教、秉质温纯,不慕权贵而自敛,深居简出以克勤,温良恭顺,敏正柔情,今册尔为王妃,望恪礼明德,侍奉为上,钦此。”

  “臣女穆昀初接旨!”昀初听完册封圣旨,心中已无波澜,面无表情双手接过圣旨,然后叩头谢恩,口中直呼万岁。

  良太监甩了一下拂尘,向昀初微微欠了欠身,叮嘱到:“宫中的教养嬷嬷稍后就会来穆府教授宫中礼仪,十日后王妃要随祯平王进宫谢恩,届时一应冠服配饰都会送到,王妃就请好吧。”

  昀初再次行了大礼谢过,穆老爷于是便请公公移步花厅吃茶。打开圣旨,昀初又默读了一遍,冷冷一笑,祯平王果真信守承诺,说到做到,短短三日就说服圣上和皇后,御赐金婚,可见,他的确备受宠爱。

  只可惜,这赐婚的圣旨几乎断送了他执掌天下的可能,如果圣上心中继位的人选是他,怎么会答应赐婚,毕竟宰相之女的后位几乎比中宫之位还要明晰,既然如薰嫁的一定是太子,那是不是就说明其实圣上并无意于祯平王继位,而是大皇子豫安王,所以祯平王来求婚,陛下为了弥补亏欠很快就应允了。

  昀初皱了皱眉,愈发觉得头疼,穆夫人在一旁神色慌张,又不敢轻易打扰,正巧这时穆老爷送过公公后急忙回到正厅,开口便问:“昀儿啊,这到底是是怎么一回事?”

  事已至此,已经没有隐瞒的必要了,于是昀初将那日的情形和盘托出,二老听完目瞪口呆,几乎不敢相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

  昀初安慰他们,淡淡地说道:“眼下是福是祸只能硬着头皮吞下了。”

  “这怎么能是福气呢?”穆夫人一把抓住心肝女儿的手,哭诉道:“傻孩子啊,咱们是什么身份,那祯平王是什么身份,如果没生出那样的事端,咱们家怎么可能跟皇家联姻呢,孩子,这里头水太深,你被人家算计了,咱不能赔上一辈子啊。”

  “圣旨已下,天命难违,夫人说还能有什么办法?”穆老爷心如刀绞。

  穆夫人自然没有什么办法,只能慌不择言地说:“称病,辞官,咱们回西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抗旨、欺君都是死罪,夫人,走一步算一步吧。”穆老爷说完转向昀初,双目含泪,他轻柔和缓地说:“孩子,你还记得为父带兵深入草原追逐胡人的时候跟你说过的话吗?”

  昀初细想了一下,脱口而出:“父亲说,如果看不清前路就走好脚下的路。”

  穆老爷欣慰地点了点头:“那年李将军临阵脱逃,为父勉强上马,奉旨追讨胡人,越过贺兰山,深入草原几百里,一望无际的旷野根本看不清胡人旧部的踪迹,将士们心急如焚,为父沉下心来,逐水草,辨方向,走一步看十步,七日后终于发现还未来得及安营扎寨的胡人余孽,一举围歼,生擒首领,俘获牛羊、皮货、珠宝无数,胡部进而投降,归顺我大周。眼下,昀儿的处境与为父当年相似,既然不知前路如何,就踏踏实实谨慎本分走好每一步,是福是祸老天自有定数。”

  昀初的脸上终于有了笑意,母亲也围过来抱住她,轻轻抚摸她的脸颊,喃喃地说道:“我们昀儿是个好孩子,一定会福泽深厚的。”

  当晚穆氏双亲辗转难眠,尤其是穆夫人,哭到半夜都不肯安歇,突然,她双目噙泪地坐起身来,哆哆嗦嗦地说:“难不成那个老巫师说的是真的?”

  穆老爷听完一惊,慌忙打断她:“什么真的假的,昀儿就是个寻常女孩儿,夫人切莫徒增烦恼了,快睡吧,明日还得带着昀儿随嬷嬷学习宫中礼节呢。”

  夜已深,祯平王府灯火盏盏。

  祯平王手里随意把玩着那管筚篥,听管家回话。

  “跟去的人说昀初小姐神色平和自然,喜怒不明,穆家二老倒是神态慌张,想必之前并未得过信儿。”

  祯平王北堂靖之想起那日女孩小猫一般躺在榻上均匀呼吸的样子,不禁莞尔一笑,管家却有些担心,思虑再三才说:“柳尚书近日来脸色难看得很,王爷是怎么回他的。”

  祯平王将那筚篥放下,站起身来向窗外走去,此时天地间阒静无声,乌云蔽月,连一丝风都没有。

  “本王实话实说,信不信由他。”

  “可是……”管家欲言又止。

  “黎叔,你想说什么?”黎晏清是宫里的老人,一直随身近侍王爷,祯平王很信任他。

  “老奴以为若无宰相的支持,圣上龙体渐衰而储位不明,王爷岂非要吃亏。”

  谁知祯平王冷笑一声:“这天下是北堂家的天下,区区一个宰相还能颠倒乾坤不成,本王无意于夺嫡,谁将来执掌天下父皇都有自己的考量,本王身为皇子,首先应是臣子,一切都以父皇的意思为要。”

  黎管家心里沉了沉,不好再多言,只好转换话题:“圣上和娘娘定然是十分宠爱王爷的,您一说要娶穆家小姐,陛下和娘娘虽有勉强,但也应允了。”

  祯平王想到这里心头一暖。

  翌日,昀初用过早饭便开始去向教养嬷嬷请安,这位嬷嬷以前是尚贤苑的,主要负责教导进宫的秀女,自高祖起,历经两朝,手底下自然出过不少贵妃娘娘。

  昀初毕恭毕敬,端茶奉上,嬷嬷精神矍铄,先不急于教授,而是大致说了说宫里的情况,陛下和后宫诸位主子的性情,后宫除了皇后娘娘,还有五位嫔妃几位美人,一位小皇子和两个的公主,小皇子月明是纯妃娘娘在月圆之日所生,刚刚换牙,圣上极为宠爱;庆元大公主已经许给岭南节度使的独子,等过了及笄再移去公主府出嫁,眼下还有一年;庆瑶公主刚长到十一二岁的年纪,母妃虽不荣宠,但也无忧无虑,自在快活;还有两位嫔妃因进宫时日不长,目前无所出;当说到二位成年皇子的时候,嬷嬷着重赞叹了祯平王,因避嫌,大皇子豫安王只略略带过。

  “二皇子自幼乖巧懂事,开蒙也早,早年生过一场大病,自那以后便少言寡语,为人清冷了不少,但稳重自持,心思澄明,圣上和娘娘也是十分爱重,王妃知书达礼,他日与王爷成婚后,定能琴瑟和鸣。”

  昀初听完自然点头应承,她从未想过嫁入皇家,嫁给这么一个寡言少语的王爷。

  从第二日开始,嬷嬷便将宫中各式礼仪一应教授,言行举止,行礼参拜,一一示范,包括大礼、常礼,还有接受底下人跪拜的免礼,无有遗漏,昀初学得很认真,嬷嬷频频点头,在外头看了许久的双亲也放心不少。

  “嬷嬷,昀初还有一事不明,心里略微有些担忧。”

  嬷嬷欠身,和蔼笑道:“王妃但说无妨。”

  昀初想了想说:“我从未去过皇宫,那浩瀚之地宫墙重重,因我是个不辨方向的路痴,即使嬷嬷详细说过,恐怕我还是记不得路。”想起那日在祯平王府迷路的情形,昀初着实有些担忧。

  只见嬷嬷听完笑着说:“王妃不必担忧,进宫那日自然有使者引领,一应礼节也都有随行的宫女和奴才提醒,且那日王爷自然与您是一起的,夫妇相伴,礼数才算周全。”

  终于送走了嬷嬷,昀初确实改掉了些闲散随性的毛病,一举一动都有了皇室风范,只等进宫谢恩,择良辰以嫁娶。

  嬷嬷离开之前,已经侍奉昀初试穿过了王妃的冠服,那冠服穿戴到身上,差不多有千斤重,就像这皇室的身份一样,沉甸甸地压在身上,今后所言所行和漫长的人生岁月,也都有了实实在在的禁锢。

  不想了,睡吧。

  是夜,打过五更,突然,沉重哀婉的钟声响起,连绵不断,回响在京城上空。

  昀初腾地坐起,匆匆披了外衣下床,小跑至前厅,此时父母双亲和府里的管家丫鬟也都衣衫不整地聚集而来,众人屏气凝神,直至钟声响罢。

  “老张,钟声敲了多少下?”穆老爷打破寂静,忙问管家。

  “回老爷,四,四十五下。”张管家哆哆嗦嗦地回答。

  其实众人心里都有了主意,九五之尊驾崩,护国寺的丧钟才会敲响四十五下,都响了这么久了,圣上缠绵病榻,久不临朝,京城也有传闻,看来是国丧无疑了。

  父母亲还没想好怎么安慰昀初,大门值夜的奴才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老爷夫人,宫里头来人了。”

  穆老爷愣了一下,看了一眼妻女,然后吩咐下面:“请他们在前厅稍后,我和夫人小姐穿戴好就过去。”

  夫妻二人对视了一眼,昀初沉着心回房整理仪容,此时心里也有了一些念头,便简单梳洗了一下去了花厅。

  一位年轻的公公领了几个宫女奴才在那里等候,见昀初过来,连忙纷纷叩头:“启禀王妃,陛下驾崩,奴才几个奉命前来接王妃进宫跪丧。”

  是了,虽未举行大礼,但是赐婚的圣旨已下,自己祯平王妃的身份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虽然心中有些涟漪,但也由不得自己,只能乖乖听从他们,帮自己穿戴好孝衣。

  “抓紧吧王妃,咱们还得回宫复命呢。”公公焦急地催促。

  昀初咬了咬唇,行礼拜别双亲,便跟着宫里的人出去了,老爷夫人一直送到穆府大门,眼见着女儿上了一辆素缟车顶,白幔流苏的马车,直到走远了,才纷纷流下眼泪。

  “我可怜的女儿啊。”穆夫人嚎啕,几乎站不稳。

  昀初就这样孤身一人踏上了未知的路程,她看了看身上素白的孝衣,与那金冠华服形成鲜明对比,一朝一夕而已,就已经天壤之别。

  昀初已经不记得教养嬷嬷对她说过的那些宫门,从哪里进又从哪里出,没有盘问,没有停留,公公手持内侍令牌,宫门逐一放行,昀初也没有打帘向外看,不知走了多久,也不知走到了哪里。

  终于,马车停了下来,那公公放下马凳,打开车帘,对里头的昀初说:“王妃,到了。”

  昀初深深舒了一口气,扶着他的手臂下了马车,四周望了望,又被引领进了一个偏殿,在那里,昀初见到了那日在祯平王宴席上领着她去更衣的嬷嬷,嬷嬷简单行了礼,便帮昀初检查起穿戴,幸好合乎宫规。

  嬷嬷说:“王妃请稍事休息,根据祖制,陛下的丧礼会先从后宫开始,丧钟之后,皇后妃嫔和皇子公主们会先在正阳殿哭临,宰辅大人们要宣读遗诏,安排陛下的身后事,这两日您都见不着王爷,只随宗妇们在福临殿为陛下哭临诵经。”

  “那,陛下遗诏,不知是哪位皇子继位?”虽知不妥,但昀初依然忍不住想问。

  只见嬷嬷长叹一声,然后才说:“新帝是大皇子,豫安王殿下。”

  昀初愣了一下,心里头翻江倒海,看来她猜对了,历朝历代就有立长立嫡之旧例,大皇子十分符合。只是不知道祯平王,同为皇子,在听到遗诏后心里头有无波澜。

  遗诏自然是宰相大人宣读,两位阁老四位尚书同时见证,黄蜡密封的遗诏被证实是陛下亲手所书,“大皇子敦厚仁孝,深肖朕躬,宜克承大统,守大周江山之绵延,令着孝后,释服继位。”

  宰相大人周仰正不疾不徐读完陛下诏书,祯平王虽有过指望,但依旧与群臣一起恭贺新帝继位,在免礼起身的那一刻,他还是看向了自己的母后,只见她双目通红,头发斑白,体态蹒跚,年少夫妻情深到头来哭送枕边人,从此阴阳两隔。

  母后的眼神除了哀痛并无异样,祯平王至此终于放下包袱,卸下心防,也许,皇兄比他更适合做一国之君,他太随性,什么都由着自己的心,这是一个帝王最不该拥有的品性。

  此时,天已微亮,昀初在嬷嬷的引领下去了福临殿,因自己已经有王妃的身份,所以跪在宗妇们前面,诸位的眼神有不解有不屑,也有事不关己的冷漠,但好在在国丧氛围的笼罩下,一切都显得微不足道。

  国师的木鱼敲响,在佛乐的伴随下,昀初便开始阖眸诵经,为这个从未谋面的九五之尊祈福祝祷,他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文韬武略,宽厚仁义,把江山治理的这么好,还把孩子们教养的这么出色,他是一位成功的君王,也是一个可亲的父亲。

  昀初不知不觉泪流满面,她想起册封自己的诏书,不知道是不是这位陛下所写,诏书虽有过分溢美之词,但是核心是为儿子娶一个贤良温婉的妻子,侍奉好自己的儿子。

  如果没有突如其来的意外,明天,自己就要身着华服去拜会他,拜会一个权倾天下的帝王,也是拜会一个疼爱子女的父亲。

  诵经之后,宫女们送来早饭,按例这两天每日都要早中晚三次上食祭奠,以素食简餐为主。每餐后,可以更衣方便,也为了活动筋骨。

  晚上,每隔一个时辰都要添灯油守灵,宗妇们可以在偏殿休息,每到添油之时国师便敲编钟以警醒,还要回到福临殿里磕头烧纸。

  如此几番,疲累至极,昀初从早到晚兢兢业业,晚上也几乎没有合眼,总是第一个到殿内跪拜磕头,大家看在眼里,心里稍稍有些佩服。

  在第二天晚食之后,昀初才走出福临殿透了透气,这时,一个小公公走到昀初面前,福了福,低声说:“王妃,请随奴才来一下。”

  昀初看了看四周,还好天色已晚,四下也没什么人,于是便跟着他去了。

  走了一小段路,绕到一个凉亭,那里立了一个人,远远的看不清楚,只见也是身着孝衣,背对着自己。

  小公公告退,候在一旁,昀初走进了才看清楚是祯平王,虽然他背对着自己。

  昀初习惯性行大礼,只是祯平王连忙回过身来扶起她,淡淡地说:“你已经是本王的妻子,用不着行这么大的礼。”

  昀初借着夜色和微弱的灯火才敢抬头看他,他凌厉白皙的脸上有些瘦削,鼻下嘴周已经有乌青的胡须探出头来。

  “这两日你辛苦了。”祯平王对他说。

  昀初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开口,她想说很多话,劝他节哀,劝他放宽心,告诉他自己很挂念他,也想解释自己并没有奢望嫁给他,宰相府的事情与她无关。

  可以越想什么都说,越不知从何说起。

  没想到祯平王却笑了,笑得冷冷清清,他说:“你想说什么本王都明白,只是,本王想问你一句话。”

  昀初睁大了眼睛看着他。

  “如果本王不在这京中富贵地,你可愿追随本王?”

  昀初愣了一下,终于明白了,新帝继位后,他这个成年的皇子就要迁至封地,无召不得回京。

  “如果你不愿意,本王有办法废除婚约。”说这句话,祯平王心里有些揪紧。

  没想到眼前的女孩却蓦然抬头,她笑意盈盈的眸子清澈明亮,她说:“昀初自小在边关长大,什么苦都吃过,来到京城也算吃过玩过见识过,承蒙王爷不弃,护我名节,王爷愿意娶我,我也愿意嫁给王爷,一生一世陪在王爷身边,我不怕吃苦,也不怕山高路远。”

  祯平王的脸上至此才有了一些温暖的笑意,他轻轻抬手帮她把耳边的碎发理了理,他有些好笑地说:“本王是皇子,是王爷,封地也是江南富庶之地,怎么会叫你吃苦呢?”

  昀初红了脸,悄悄低下了头。

  祯平王上前拉起她的双手,轻声问道:“本王送你的玉钗怎么不见你戴?”

  昀初咬了咬唇说:“舍不得。”其实当时想的是,藏起来,把玉钗和自己僭越的心思都藏起来。

  这时,刚才那个公公在不远处提醒:“王爷,到时辰了。”

  昀初这才微微欠身行礼,跟着公公回到了福临殿。

  第三日,陛下大殓,臣子成服,陛下的遗体移入棺内,前朝后宫众人根据亲疏、尊卑,各依服制穿着丧服。经过前两日的消磨,昀初的孝衣已经不那么整洁,在陛下大殓之时,昀初与宗妇们一起更换了新的丧服。

  此时才是正式的哭临,前朝后宫在宣政殿外依次跪拜,昀初依礼跪好后,一抬头就能看见王爷跪在最前头,几乎与新帝并排,最前面自然是皇后娘娘,昀初看她的背影,已经没有传言当中的雍容华贵,她斑驳瘦削,仿佛风一吹就能倒下,想一想,她也过了知天命之年,是个风烛残年的老妪了。

  司礼监读完祭文,众人大哭叩拜,内侍呈上茶酒,并迎新帝登上殿前御位,只见豫安王接过茶酒,先饮一杯,然后将三杯奠酒依次摆在香案上,又上了三炷长香。这时丧乐又起,新帝与众人再次跪拜痛哭。

  哭临祭奠之后,便由钦天监根据星象,推算出适合先帝出殡下葬的吉日,并报予新帝,新帝与群臣商议后,方可出殡。

  历代皇帝都在生前建好陵寝,甚至连后妃的也都一并建好。在出殡之前,盛放先帝遗体的棺椁会移至福临殿,前朝后宫每日会依次前去哭临祭奠,新帝则每日都需添灯油上香。

  这期间,昀初和众人都可回家,只待轮值那天去福临殿早中晚三哭即可。但仍然要穿丧服,只是规制略有不同,称“祥服”,较为轻便。

  昀初被嬷嬷送出宫,马车一直到穆府门口停下,昀初下车,双亲已经在门前等候,嬷嬷嘱托:“王妃,过几日福临殿哭临,老奴会过来接您,王爷嘱咐您这几日好好休息,旁的不要多想。”

  昀初颔首,与父母亲一起目送嬷嬷离开。

  回到家,穆老爷夫人顾不上抱着女儿哭,只吩咐东篱快伺候小姐沐浴更衣。兴许是太累,昀初躺在床上就沉沉睡去,什么也来不及想,一直睡到第二天傍晚。

  晚饭后,昀初跟双亲说,陛下出殡之后,她就要与王爷去封地,她说得很轻松很自然,没有笑也没有泪,穆老爷自然早已经想到这里,只有叹息点头,京城与江南,也有千里之遥,既然无召不得回京,那岂非一别之后,此生难再相见。

  穆夫人眼泪簌簌而落,流不尽擦不完,都说天家富贵,可谁想过骨肉分离之痛呢?

  如薰听闻昀初回府便急冲冲赶来,此时她不是命妇,所以自然不能进宫哭临,但是整个朝野上下都知道,她即将是大周朝的皇后。

  所以昀初自然是向她行礼的,但是如薰却泪眼滂沱地埋怨:“昀儿,为什么要这样啊,咱们还是好姐妹,怎么有了这劳什子身份就要分个尊卑上下呢?”

  昀初苦笑:“尊卑上下一直都有,只是之前你我不太在意罢了,现如今,你会是皇后,人人都敬你拜你,你也不能再举止由心了,我相信,你会是个好皇后。”

  如薰一下子抱住昀初,她哽咽地说:“好妹妹,你不要怪我,也不要怪我爹。”

  昀初自然知道她什么意思,只是现如今再追究起来,已经没有意义了,一切都已随着先帝的殡天而盖棺定论了。

  “你会离开京城对吗?”如薰明知故问。

  昀初笑笑回答:“是的,我会随王爷去封地。”

  “那你喜欢他吗?”如薰继续问。

  昀初突然被问住,她不太想承认自己倾心王爷,但又不想让如薰愧疚,于是她说:“做祯平王妃挺好。”

  如薰心里一紧,她哭着说:“昀初妹妹,你知道吗?我好害怕你会喜欢豫安王,因为我从很小开始就倾心于他,我一直都幻想能够嫁给他,不是做王妃,也不是做皇后,就是嫁给他北堂肆其,如果你也喜欢他,我该怎么办?我不仅怕你喜欢他,我还怕他喜欢你,你看,我多自私,多无情。”

  她泪流满面几乎不能言语,昀初笑着宽慰她:“你看多好啊,你会嫁给他,嫁给你心心念念的人。”

  “可我不知道他答应娶我究竟是因为爱我还是因为我爹是当朝宰相,是先帝倚重的人。”

  对于这个问题,昀初自然没有办法明确回答她,只能说:“你是这天底下最好的姑娘,只是恰好,你爹是当朝宰相。”

  “昀初妹妹,你真好,你会比我有福气的。”

  昀初此时不明白她所谓的福气,只是内心充斥了一种随遇而安的清净,既然看不清前路,就走好脚下每一步。

  “昀初妹妹,国丧期间,我不能再来找你,你离京那日,我会去送你,你千万要好好的,要记得我,别把我忘了。”如薰说完这些就头也不回地走了,昀初明白,先帝停灵期间,钦天监除了测算陛下出殡之日,还要测出新帝即位和册封后妃的吉日,如薰作为皇后,自然要多方准备。

  如薰走后,昀初在门外呆呆立了很久,母亲走上前来为她披上披风,母亲小心地问她:“此去江南,你想带什么去?为娘这段日子抓紧为你预备。”

  昀初转过身握住母亲的手,笑着说:“王爷说,江南富庶之地什么都有,定然不会委屈我,母亲不用担心,什么也不用预备,万一不合宫规,岂不白白招惹麻烦。”

  说到这里,母亲掏出手绢拭泪,她哭着说:“再怎么富贵,也比不上在爹娘身边享福。”

  昀初眼中也有了泪花,只是不轻易掉落,园中的栀子花开得浓烈,香味肆意张扬,空气中都充斥着甜香,昀初曾经说这花香太浓烈张扬,怪不得被文人雅士所不喜,父亲瞧了一眼,微微呷茶,淡淡地说:“花开百种各有道理,不用讨谁喜欢,自己开自己的就好。”这话听来居然与走好脚下的路有异曲同工之妙,昀初现下才明白为何父亲虽是五品武官,但官声一直不错,在朝中武将纷纷被声讨的时候,父亲依然能安之若素,从未被挑剔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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