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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关月桂堂春

第四章:离京

西关月桂堂春 小强小姐 5939 2021-11-08 12:33:42

  两日后,卯时未到,祯平王府就派车来接,昀初早早收拾好等在花厅,下人通传之后便走向府门外,嬷嬷见礼,然后扶昀初登上马车,一声响鞭似乎唤醒了旭日,天边露白,寂静的街道逐渐有了生机。

  宣阳门外,祯平王已经等待多时,自陛下殡天之后,作为皇子他一直在宫内栖息,方便哭祭。见到走过来的昀初,微微一笑,上前拉住她的手一同进宫,昀初发觉他的手异常冰冷,没有一丝温度。

  在宫人打灯焚香的牵引下,昀初与王爷再次来到福临殿,按照那日的规矩,二人先各自上了长香,添了灯油,然后跪在先帝的棺椁前,烧纸哭临,缠龙描金的巨大金丝楠木棺椁赫然停在福临殿的正中央,四周摆满了蒲团,宫女太监跪了一地,待二人跪定后,国师敲响木鱼,佛乐响起,昀初阖眸并手,颂起经文来。她不敢睁眼不看身侧那人的神情,想象他的悲痛,在看到他通红双眼和瘦削的脸庞时,昀初真的很心疼。

  霎时佛乐停奏,昀初睁开眼看到豫安王已经立于香案前添油,此时祯平王牵起昀初,二人向豫安王也就是大周朝的新帝行了万岁礼。

  皇帝叫免礼,昀初才敢缓缓抬头,如今的豫安王自然与以往不同,虽未着华服,也渐渐有了天家的威严。

  他对兄弟说,自己刚从母后那里过来,母后执意让良妃和婉嫔二位没有皇嗣的妃子殉葬,自己劝不过,希望祯平王夫妇二人能帮着劝劝。

  “大周朝有后妃殉葬的先例,母后并无违规,再说了,母后想怎样做都有她自己的考量。”祯平王依旧冷冷的语气,算是拒绝了。皇帝叹了叹气,说道:“虽是如此,也实在有些残忍。”

  王爷拉着昀初离开了福临殿,昀初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新帝,刚好与他的目光碰撞上,昀初脸红,急忙回头,这时王爷捏了捏她的手,温情地说:“我们这会儿要去见母后,她昨日特别交代,让我们过去用早膳。”

  昀初突然胆怯起来,因为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并非王爷良配,她这个祯平王妃的身份来历蹊跷,但是王爷却说:“我与母后说过是我倾心于你,旁的你不要想,你就是我北堂靖之的妻子。”

  这话果然让昀初宽心不少。

  先帝驾崩,皇后顺势变成了太后,因为陛下还未出殡,所以她一直居住在自己先前的皇后宫。王爷轻车熟路来到宫门外,值守的太监见状,连忙进去通传。

  皇后宫中并不奢华,院中有一棵硕大参天的桂树,据说是与先帝成亲时先帝手植,从潜邸移栽过来的。

  进入内殿,昀初随王爷一起大跪行礼,娘娘叫免礼之后,身侧的宫女立即扶他们二位起身,昀初这才真正瞧见贤名远播的皇后娘娘,如今她身着丧服,有一种凄婉哀怨的神情。

  “臣女昀初参见娘娘,愿娘娘贵体金安,事事顺遂。”昀初再次行礼,因为不知道眼下叫“太后”是否合适,只能喊娘娘。

  娘娘的脸上荡漾出笑意,她上前拉住昀初的手,上下端详,仔细打量,然后才难得开口:“果然是个好女孩儿,花朵儿一样的容貌,可惜哀家久居深宫,竟不曾听说。”

  昀初欠身:“多谢太后娘娘谬赞,京中贵女众多,昀初并不出众,承蒙王爷抬爱,才得以到娘娘跟前。”

  太后拉着昀初坐到茶桌前,上头摆了一些朴素讲究的茶饭,娘娘说:“你爹爹为人也低调,也不常出来走动,你回去告诉他,不要太过内敛,身为人臣多少还是要圆滑一些。”

  昀初点头应承:“臣女记住了。”

  也许是王爷和娘娘的态度,昀初并没有过分拘谨,都有重孝在身,母子之间也没什么过多的寒暄,眼见王爷吃得差不多了,娘娘吩咐他去之前住过的宫殿清点一下,是否有些需要带回到王府,王爷领命鞠躬离开了。

  此时娘娘也放下碗筷,昀初顺势放下,近侍的宫女端上茶盏,昀初随着嬷嬷教授的那样,用长袖掩口,轻轻漱了漱口吐在托盘的茶盂内,然后用手帕轻拭嘴角。

  之后便移步到软榻上说话,几碟子精致的点心端上来,宫女又奉上新茶,娘娘端起来抿了一口便放下茶盏。

  “过几日就随王爷去江南吧,京中杂事繁多,也不好过分耽误。”

  昀初心里一紧,过几日?难道说王爷不用等到先帝出殡就要离开京城前往封地了吗?她虽有疑惑,但是也装作若无其事地点头。

  “咱们这样的人家,享尽人间荣华富贵,自然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大位既定,陛下登基之日就在眼前,身为皇子就得依例前往封地,你要多理解才是。”太后娘娘接着说道。

  昀初听完站起身来委了委身,说道:“身为皇子,陛下有陛下的责任,王爷也有王爷的使命,臣女明白,王爷自然也理解。”

  娘娘这才淡淡笑了笑,拉住昀初的手说:“好姑娘,你且放宽心,好好安慰侍奉他,他是个可怜孩子,从小生了一场大病差点要了小命,虽然性子清冷,但哀家看得出来他是真的喜欢你,否则也不会那日慌慌张张跪在我们面前恳求赐婚,先帝和哀家也只能应允,你们去了封地好好过日子,给哀家多生几个皇子皇孙,等国丧期满,哀家定然把你们召回来举办大礼。”

  昀初眼睛有些湿润,她连忙跪下来,跪在太后面前,扬着脸说:“娘娘放心,臣女必定如爱惜生命一般爱重王爷。”

  娘娘拉她起来,这时王爷走了进来,娘娘起身把昀初送到王爷手里,依依不舍地叮嘱儿子:

  “阿靖,为娘疼你,已经把诸事安排妥当,你离了京,不用太过牵挂,好生做你的富贵王爷,你父皇在天之灵会保佑你的。”

  王爷双眸含泪,鼻尖通红,他与昀初重重跪下拜别,从此之后,就山高路远千里之隔了。

  二人从娘娘那里离开,没有回到福临殿继续哭临,娘娘安排了身边的人送她二人出宫,走出皇后宫的时候,有两位妃嫔大声哭喊:“皇后娘娘饶了我们吧,皇后娘娘。”却被侍卫拦住拖走,昀初目无斜视跟着宫人离开,王爷见状也是如此,面无表情。

  当宫门重重阖住,王爷站立了许久,昀初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能陪伴身侧,只见王爷撩衣下跪,重重磕头,与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地方,也是与自己的过去彻底告别。

  陛下听闻太后娘娘病倒了急忙前来探望,跪在床榻前,亲试汤药,一口一口地喂给母后,太后很欣慰,缓缓说道:“你要以你父皇为榜样,当个好皇帝,断不能让天下人耻笑。”

  陛下连忙放下药碗,重重磕头。

  “还有一事你要答应我,”娘娘没有言明,总是放心不下,她接着说:“你弟弟单纯,我已经叫他不日离京前去封地,你身为天子,不能难为他。”

  陛下再次磕长头,瑟缩不敢起身,急忙回答:“我与二弟兄弟情深,都是您跟前长大的,您最清楚,且他的封地也是江南富庶之地,母后放心,他一定会过得很好。”

  娘娘听完宽心不少,她疲惫地闭上双眼,似有两行清泪流下:“你是知道的,我先前失过一个孩子,已经承受不住再失去第二个孩子了。”

  “儿子谨记!”

  很快,离京之日就在眼前,昀初依旧淡定地在闺房写写画画,她拒绝了父亲母亲为她准备行囊的请求,坚决表明,什么都不会带,希望他们二老不要再过度操心。

  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太后娘娘说过她早已把一切安排妥当,鹭州之地的祯平王府与京城几乎不差,况且娘娘也说了,路途遥远,随行不能太繁琐,浩浩荡荡惊扰了地方反而不好。

  这天夜里,昀初细细梳洗打扮之后前往正厅拜别双亲,此时她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泪眼婆娑地跪在双亲面前,叮咛嘱咐,特别交代父亲母亲要好生照顾身体,不要记挂她。

  穆夫人一把拉起女儿,口中心肝宝贝地哭喊:“我好孩子啊,爹娘会照顾好自己,可是爹娘不放心你啊。”

  “娘,您还不知道自己的女儿吗?心性自在,随遇而安,到哪儿都能活得很好,我离开京城之后,东篱会代我照顾二老,侍奉膝下,盼父亲母亲等她到了年岁,一定帮她寻一门好的姻缘。”

  母亲听完一愣,急忙询问:“傻丫头,东篱你也不带吗?她自小随你长大,最是懂得体贴你,她和你一起,我们多少放心些啊。”

  “是啊小姐,就让我跟着你吧,我能伺候好小姐的。”东篱也痛哭着跪下,她早就做好随行小姐去鹭州的准备。

  昀初扶起她说:“傻丫头,我自然舍不得你,可我更希望你替我侍奉好老爷夫人,王府虽不在京城,但是一应规矩也是完全依照宫规的,宫女只能到二十五岁才能被放出来,你虽是我的贴身丫鬟,但是也不好太特立独行,最重要的是,你老母亲年岁也大了,你在身边她才能更安心些。”

  东篱已经哭得无法言语,而祯平王府的家奴已经派人来接,昀初顺了顺呼吸,勉强挤出一点笑容,再次拥抱过双亲,才抱起花几上的古琴,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穿上那身初次去祯平王府在席上被弄脏的月白色衣裙,头上戴着王爷送的那支芍药玉钗,只怀抱一把古琴,除此之外,身无长物。

  穆府外,车帘被打起,昀初以为是王府的管家或者嬷嬷,可没想到,从车上走下来的居然是祯平王本人。

  昀初觉得惊喜,跟在后头的二老和众人纷纷跪下行礼。

  王爷牵起昀初的手,连忙叫免礼,没有过多的寒暄和承诺,只对二老说了一句:“本王定会善待昀儿的。”

  然后便扶昀初上车,自己也打帘进去。马车渐渐融入到夜色里,穆家双亲依旧恋恋不舍不愿离开。

  车内灯火昏暗,王爷看不太清昀初的表情,只见她怀抱着一把古琴,笑着问道:“你还真是省事,就带了这么一件东西?”

  昀初收了收情绪,老老实实地回答:“带什么都多余,娘娘也说王府什么都有,还省得路途繁琐。”

  说罢便低头沉默,王爷这才发现,眼前的人穿的是初见的那身衣裳,头上戴着的是自己送的玉钗,于是他说:“鹭州王府也种了樱桃,想吃多少都随你。”

  昀初这才不好意思地抬头,轻轻浅浅地笑了。

  到了王府,管家和嬷嬷已经在门外等候,王爷扶昀初下车,交给嬷嬷,仔细吩咐道:“咱们寅时三刻出发,眼下还有两个时辰,你安顿好王妃好生歇息。”

  嬷嬷俯身领命,昀初便随嬷嬷离开了,手上怀抱的古琴也被一个宫女接过来跟在身后。

  走了一段路,因天黑看不清楚是哪里,只是打开一间房门之后,里头灯火通明,昀初这才想起是那日更换衣衫的房间,里头依旧熏着芍药香,心里头陡然升起一阵熟悉的安全感。

  嬷嬷请昀初坐下,随后进来两个十七八岁的丫鬟,嬷嬷说:“禀王妃,这两个丫头先前是伺候王爷的,从宫里出来的,从现在开始伺候王妃,她们一个叫迎春,一个叫秋苓,王妃若有任何吩咐,都可使唤她们两个,王爷吩咐过了,要好生伺候王妃。”

  昀初笑着点头,两个姑娘同时下跪磕头,依次介绍自己的名字,还没等嬷嬷吩咐,便熟练地伺候昀初卸妆净面更衣,嬷嬷观察了一会儿,欣慰地退出房门。

  躺在床上,迎春将床幔放下,外头虽有灯火,但透过月纱并不觉得刺眼,昀初丝毫没有睡意,两个丫鬟说:“王妃请放心安睡,奴婢们就在外间伺候,王妃有什么需要可随时招呼奴婢。”

  “我知道了,你们辛苦了。”昀初说完,想着明日早起就要开始舟车劳顿,所以很想努力睡着,但是越是刻意越是清醒,索性就盯着床顶等待鸡叫天明。

  嬷嬷从昀初处出来就直奔王爷书房,此时王爷正在提笔修书,不知写给谁,见嬷嬷进来,便放下笔,轻声询问:“王妃安顿好了?”

  钰萝姑姑回话:“回王爷,安顿好了,今儿娘娘从宫里送来的十六个箱子也逐一清点过了,大部分是给王妃的礼物,多是吃穿用度之类的,罗衾绸缎和钗环首饰居多,还有一些王爷留在宫里的玩意儿,老奴抄了单子,明儿一早随着一起运到鹭州。”

  王爷挥手示意下去,又叫了黎管家前来,将几份封好的书信递给他,吩咐今晚就送到,管家领命去了。做完这些,王爷才伸了伸懒腰,在书房的卧榻上和衣而眠,直到下人来禀。

  昀初居然踏踏实实睡了一觉,期间都没有要喝水,等两个丫鬟打起帘幕叫她,她才睁开眼,昏昏沉沉问了一句:“几时了?”

  迎春回答:“回王妃,马上寅时了,奴婢们伺候您梳洗吧。”

  昀初挣扎着起来,外头已经点了灯,案上的漏刻点滴不差,两个丫鬟很熟练地伺候昀初更衣,已经换了衣裳,不知是何时预备的,素白的衣衫织有祥云仙鹤的暗纹,虽是常服,大约也与孝衣颜色花纹也相近,等梳好了头,昀初才发觉自己的头发已经被高高盘起。是的呢,虽未举行大礼,但她也算嫁做人妇了,只是突然如此,昀初非常不习惯,铜镜里的那个人,多少有一些疏离感。

  一切就绪,昀初被引领走出王府,王府前街,几十辆车马依次排列,昀初从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也不知道该上那辆车,这时钰萝姑姑走上前来,领着昀初上了第二辆马车,昀初打帘进去,王爷并不在内,随后,两个丫鬟也坐了进来,车内还算宽敞,有茶几和角柜,即使躺下也不觉得局促。

  秋苓说:“王妃,咱们预备的有茶点和干粮,您要是觉得渴了饿了随时吩咐奴婢,咱们此行大约要走半个多月,天亮赶路,天黑留宿驿站,一路都有地方官照料,不用太过担心。”

  昀初笑着点头,这路程还没她十岁那年从西北回京走的时间长,那时还小都已经经历过一遭,而今她身为王妃,随侍人员那么多,条件比当年好太多,自然没有太担忧。

  王爷在最前头那辆马车上,也是最大的那辆,最前面有骑兵开道,只嘈杂了一会儿,就听见管家大喊启程,于是车马便行动起来,昀初忍不住打帘往外看,华丽厚重的祯平王府,大门重重关闭,不知道何日才能重开。

  不到两刻钟就出了城门,昀初依旧没有等到如薰来送她,或许是离开的时间太早,也或是王爷行程保密,她都不得而知,也许她不会来了。

  离京之后,晃晃悠悠不知走了多久,昀初微微有些困意,正当她闭眼小憩的时候,马车突然停了,她惊醒了,迎春突然下车探寻,过了一会儿才上来告知:“请王妃下车,宰相府小姐前来送行,正在前头等候。”

  昀初听完连忙下车,此时天有些微亮,她努力睁开双眼,只见前头果然有一小队车马等候,昀初走上前,王爷已经下车,与如薰简单照面,见到昀初,如薰才上前不管不顾地拥抱,她说:“我只知道你今日走,却不知何时走,就从丑时一刻就在这里等,我说过我会来送你,我怕我再也见不到你了。”

  昀初轻拍她的后背,宽慰道:“虽不常见,但我们可以时时写信,有好吃的好玩的要记得给我寄过来。”

  如薰这才破涕而笑,看着她梳起的发髻,微微觉得陌生,她打趣道:“都是嫁人的姑娘了,还惦记着吃的玩的,也不怕王爷笑你。”

  昀初果真看了一眼一旁的王爷,只是他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清冷安定。

  依依缠绵了一会儿,管家终于上前来催,怕在天黑前误了驿站,如薰这才抹泪送昀初上了马车,昀初探出头来想要嘱咐,如薰自然知道她要说什么,于是连忙承诺:“你放心,我会替你照顾好爹娘。”

  十里长亭相送,终有一别,两个亲如姐妹的女孩就这样依依不舍地惜别,再见时,已经是万水千山了。

  如薰回府后,本想悄悄溜回闺房,却不料宰相大人已经等候多时了,如薰连忙跪下求饶:“爹爹,我实在舍不得昀初,我偷偷去送她,没有人瞧见。”

  宰相大人一把打翻茶盏,恨恨地说:“祯平王本就疑心,你还偏偏不知道避讳,他娶穆昀初谁知道是被迫还是自愿,爹爹好不容易把你送上后位,你不要自己作死连累周家。”

  如薰听完泪眼滂沱,她大哭:“女儿并不在意什么皇后,是爹爹你太过执着,贪恋权势。”

  “啪”的一声,宰相一巴掌打在如薰的脸上,她白皙的脸上顿时五指清晰,周仰正双目怒视,额头青筋暴起,愤怒地说:“混账东西,要不是你哥哥战死,周家的荣盛只能系在你身上,你以为为父还会指望你吗?你别忘了,是你自己倾慕新帝,一心想要嫁给她的。”

  如薰低下头不再言语,周仰正再次正色道:“新帝不日就会即位,你作为中宫之主也该收敛一些,多跟教养嬷嬷学学规矩,别丢了周家的脸。”

  如薰老老实实点头,等父亲走出闺房,才伏在地上嚎啕痛哭,屈辱与不堪,这种在人前不会显露的情感,此时此刻才能彻底爆发出来,她,是人人艳羡的宰相之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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