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终于放晴,有了略微的光亮,王爷一大早就去书房处理公务,据说知府大人今日前来汇报江防事务,一切都按王爷昨日的吩咐,他们动作挺快,今日一早,附近州县的军营近乎全部集结到那四个县,与当地百姓一起巩固堤防,王爷听完点头认可。
“还有一件,鹭州城虽地势较高,近几十年也没有遭遇洪灾,但在堤防巩固的事情上也不可掉以轻心,尽可能加固,百姓看到朝廷重视,自然也不敢懈怠。”王爷在最后忍不住叮嘱,知府大人秦怀民俯身作揖,退出门外。
黎管家亲自端来一些粥食小菜送进来,这几日他一直忙于规整府内上下,没什么机会来王爷跟前伺候。朱青帮他开门,他把食盒放在书案上,对王爷说:“王爷,快吃点吧,一早忙到现在,都过了午时了,怎么还不用膳呢?”
王爷一笑,合起《鹭州府志》放到一边,见黎叔从食盒端出几碟小菜和点心,顿时也觉得有些饿了,他吩咐朱青也下去用饭,朱青领命去了。
随手舀了一个馄饨送进嘴里,滋味十足,肉馅很有弹性,佐以香油虾米,很是开胃,点心甜而不腻,入口即化。
“王爷,再尝尝这碟子茭白炒里脊吧,用薄油炒过的,不腻。”黎叔说完把那碟子菜往王爷面前推了推。
王爷夹了一口,问道:“最近府里都归置好了?”
黎叔微微颔首答道:“奴才丫鬟的采买和登记入册已经完成,足够王府日常所用;园内的各处景致,根据图纸也大约齐了,除了东北角头那片浅塘,已经栽种了芦苇,只是苇苗还不够长,就先搁置了。”
王爷放下碗筷,用手帕轻轻擦拭了嘴角,管家又端来一碗清茶。
“只是还有一件要紧的事需要禀告王爷。”黎叔语气迟疑,又不吐不快。
“说说看。”王爷放下茶盏。
管家正色道:“府内发现了细作,已经查明是京里来的,倒没有别的动作,估计是谁派来监看的。”
王爷冷笑:“愿意监视就让他监视吧,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只是今后多注意一些,不要打草惊蛇。”
“是!”黎叔自然明白,收拾好之后就出去了,恰好朱青吃完饭进来,笑眯眯地对王爷说:
“臣刚看见王妃领着她们两个往东边去了,欢天喜地的,也不知要干什么。”
王爷听完冷哼:“天刚放晴就闲不住,别惹事就好。”
昀初自然是在房里待不住的,天儿难得放晴,就让迎春去取了网兜,说是要去捉蝴蝶蜻蜓,东边角那里花开得最好。
只是刚走到那边,三个人就傻眼了,因为前几日连续大雨,枝头哪还有什么花啊,都被打下来散落一地,昀初好气馁,才刚有了一点想玩的兴致。
“要不咱们回房玩丢沙包吧,奴婢前天新做了一个,可好玩了。”秋苓不忍心见她因思家而意兴阑珊,于是偷偷给她做了个小玩意。
可是昀初并没有什么兴趣,她说:“算了,我娘本来就说我疯疯癫癫,这跑来跑去成什么样子。”
迎春难以置信地说:“怎么会呢,王妃哪里疯疯癫癫,您头回来京里的王府,落落大方又知书达礼,在一众贵女中格外出挑,连咱们王爷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是啊是啊,给您带路的小环也说您长得好性子也好,一点也不像其他人那样趾高气昂。”秋苓补充道。
昀初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家是家外头是外头,母亲虽想着能为自己寻一门好亲事,但总的来说还是谨小慎微的,生怕自己出来惹事,把整个穆府上下拉下水。
把网扔到一边,昀初懒懒地揪着樱桃树叶,早都已经落果了,也没啥指望,突然,旁边浅塘里跃出来一条鱼,扑通一下又回到水里,把昀初她们吓了一跳,等走近看清楚了才发现不大的浅塘里有许多鱼儿游来游去,并不是观赏的锦鲤和金鱼,而是鲫鱼、黄鱼什么的,别的也不认识。
“这里怎么有这么多的鱼啊,是厨房养的吗?”昀初好奇地问道。
迎春皱眉:“奴婢也不知道,兴许是吧,看着个头挺大的,想必做出来很好吃吧。”
“我也是这么想的。”昀初呵呵笑了,有一种被认可的感觉,于是她陡然心里有了主意:“咱们捞几条上来,晚上喝鱼汤怎么样?”
“好啊好啊。”兴许是太无聊了,二人难得同意。
昀初取了网来,本来是想捉蝴蝶的,顺手就拿来捞鱼了,只可惜网不够长,即使站在塘边的青石上也够不着,那鱼儿太机灵,网还没下去就都游开了。
昀初很生气,与渔网探了探浅塘的深度,也只没过膝盖,而且水很清,昀初三下五除二脱了鞋子,两个丫鬟都来不及阻止。
“王妃,这可使不得,叫人看见多不好。”迎春拉住了她。
昀初看了一眼四周,笑眯眯地说:“放心吧,这会儿人都在前头呢,有树和假山挡着,他们看不见,我就下去捞两条上来,最近王爷太辛苦,我捉两条鲫鱼给他熬汤喝。”说罢,解开腰带用作攀膊,把宽大的衣袖收起来,裙子也随意系了一下,清清爽爽地下水了。
塘水并不寒凉,反而有些冰爽,脚下的鹅卵石踩上去也很舒服,昀初试着走了几步,非常欢喜,连忙招呼迎春和秋苓下水,她们二人相视一笑,也学着样子下水了。
果然舒服,只是鱼儿太狡猾,稍一靠近就跑开了,昀初见网兜不好用,决定亲自抓来,悄悄摸索了几下,只是刚触碰到了鱼儿的身子,就嗖的一下就滑走了。
这时天又昏暗了起来,一阵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久违的心旷神怡,昀初发誓,今天不捉几条绝对不起来。
三个人同时下水又各自摸索,鱼儿自然四处逃窜,昀初吩咐他们两个同时把鱼儿往岸边赶,在快靠近岸边的时候眼疾手快,一下子捉住了一条,兴冲冲地放进了网兜里,浸在水里头。
有了经验,第二条、第三条也很快被抓上来,本来这就可以了,但是昀初突然瞧见一尾黄鱼,金灿灿的很好看,非要捉上来,心急脚不稳,踩在鹅卵石上,脚一滑,直愣愣地栽在水塘里,全身湿透。
二人连忙冲上前把她拉起来,只见她发髻也散开了,脸上粘上几片枯叶,两手因支撑也蹭了满手泥。
昀初不觉得疼,率先笑出声来,二人也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
于是爬起来再战,摔了第一次自然有第二次,索性也都不在乎了,昀初还想着等结束了就去温泉池泡一泡。
最后捉鱼已经不是主要目的了,在浅塘里打滚才觉得有趣,所以,当几个侍卫来此处巡逻发现了他们,都目瞪口呆,本来想上前营救却被昀初制止了。
侍卫们觉得为难,就派了一个人去前头禀告了,其余几个守在原地,昀初赶他们也不走。
王爷还在书房写写画画,圈圈点点,朱青听闻之后突然捂着嘴进来通报:
“王爷,下面的人说王妃她……”朱青停顿了一下,王爷不禁抬头,“王妃怎么了?”
朱青忍不住一笑:“王妃她滚在泥塘里了。”
“什么?”王爷一惊,“滚在泥塘里,她是猪吗?”
朱青听完差点笑出声来。
“走,去看看!”王爷坐不住了,连忙起身走出书房。
等好不容易快到了,果然看见三个人忘我地在水里摸爬滚打,笑声震天,完全不理会案上侍卫们的规劝。
“穆昀初!你在干嘛?”等走近了一些,王爷气急败坏地大喊。
昀初听见转过身来,见是王爷,兴奋地高高举起手里的黄鱼,那是她废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捉住的,当然忍不住向王爷炫耀:“王爷你看!我给你抓了一条鱼!”
王爷听完头疼,不禁大喊:“天快要下雨了,快上来。”话音未落,一个闷雷下来,顷刻瓢泼大雨匆忙而下,塘里的三人顿时淋成落汤鸡,豆大的雨点砸到水里,溅起水花和泥点,从上到下砸在昀初身上,要多狼狈就有多狼狈。
“还愣着干嘛?快下去把王妃捞上来啊。”朱青连忙训斥一边的侍卫,果然一个个下水了。此时的王爷已经气得说不出话来了,站在凉亭里一动不动。
昀初被拎到王爷的面前,看着面色铁青的王爷不敢说话,朱青趁机给迎春她们递了一个眼色,让下去换衣服。
“王爷。”轻轻地呼唤,似有讨好之意。
王爷并不想理她,只是训问闻声赶来的厨房管事:“这口塘里怎么会有那么多鱼?”
那老婆子连忙跪下回答:“一大早知府大人送来了几筐河鲜,说是孝敬给王爷王妃尝尝鲜的,老奴见一顿用不了,就先养在这口浅塘里了,老奴该死。”
王爷神色暗沉,昀初怕那婆子受牵连,就连忙拽着王爷的衣袖求情,只因手里有泥,王爷看了一眼,嫌恶地甩开了。
“我是想捉两条鱼做你熬汤喝,没想贪玩,你别罚他们。”昀初小声嘟囔,但王爷并不理会,只是吩咐厨房:“把这些鱼全部捞上来,今晚一并都做了,把这口浅塘也给填了,栽上花树。”
“不用都捞上来,吃不完的。”昀初着急解释,“塘也别填了,种点芦苇挺好的。”
“怎么吃不完?做成鱼脯、鱼丸、鱼脍、鱼冻,但凡能做的都做了!”王爷说罢便像拎着小鸡仔一样拎着昀初的后衣领,往合欢堂走去。
朱青跟在后面,想笑又不敢笑。
昀初感觉双脚近乎离地,所有下人见到她这样纷纷躲闪,要么急忙跪下,王爷铁青着脸,一步都不想停留,快到合欢堂又绕了一下,直奔温泉池,走进去,里头雾气蒸腾,王爷随手帮昀初剥去衣衫,露出白皙匀称的肌肤,只是看也不看,直接丢进温泉池里,然后冷冷地说:“好好泡一泡,闻闻自己身上什么味儿?”
昀初抬手闻了闻胳膊,是有些鲜鱼和泥土的腥臭,完了,一世英名全毁了。
“穆昀初,你爹娘是怎么教你呢,哪个闺阁秀女像你一样顽劣?”
昀初自知理亏,又因赤身不敢回头,只是小声地辩解:“我爹娘都教得很好,只是我自己太调皮,不守规矩,王爷要是不满意,尽管把我送回去就好了。”
祯平王感觉自己前二十年白活了,竟被个小丫头片子气得脑仁生疼。
“你听听你这说的什么话?”王爷甩袖背手而立,才发觉自己也被淋湿了,于是心里头冷笑一声,自顾自脱了衣衫也进了池子。
昀初吓坏了,捂着胸口往一旁躲,奈何池子就那么大,六尺见方,为了时时引入活水,所以当初并未修的那么大。
王爷无奈地瞅了她一眼,阴阳怪气地说:“头发都上都是泥点子,还不好好洗洗。”
昀初撇了撇嘴,捏住鼻子沉入水下,好久都没起来,王爷看着水面涌出泡泡,连忙着急呼喊:“昀儿!快出来!”
昀初突然从水里钻出来,头发用力向后一甩,露出纤尘不染的小脸,笑意盈盈地说:“王爷,我水性可好了,能憋很久,你不用担心。”
王爷冷哼:“本王哪有担心你,只是怕你死了污了这池子。”
昀初嘟嘴不满。
王爷接着说:“既然洗好了就赶紧上来,回去叫她们两个给你好好装扮一下,叫下人们瞧见你那个样子,成何体统?”
昀初知道他不生气了,然后凑过来求情:“王爷,您不会怪罪迎春秋苓她们两个吧?”
王爷低头看了一眼,迅速正色道:“她们两个在本王身边伺候五六年从未有过差错,要不是你不知死活,打死她们都不敢教唆你下水,从明日起你不要出去瞎混了,在房里练琴背书,本王闲了去教你。”
“别啊王爷,您日理万机宵衣旰食,为我浪费时间多不好,我保证,我发誓,再也不闯祸了,吃了睡睡了吃,绝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昀初举起右手郑重起誓。
王爷并不理会,径直出了池子,昀初急忙回头回避。
外间自然预备好了干净的衣衫,王爷自行换好便出去了,门外,迎春、秋苓跪在门口,王爷瞧了一眼,吩咐道:“进去伺候王妃更衣梳妆,再有此事,你们俩也别贴身伺候了,去当个粗使丫头吧。”
“奴婢记住了。”二人同时回答。
再次换好了衣衫,昀初清清爽爽地站起身来,衣服熏过香,淡淡的白莲的味道,只是头发还未干透,就简单梳了一个偏髻,其余的秀发泼墨一般垂在后头,一股子女儿家的娇俏和温柔。
走进花厅,桌上已经满满当当上了菜,王爷坐在一边的围椅上,拿了一本书,见昀初进来,眼前一亮,从未见过的样子,霎时觉得新鲜。
“坐下用饭吧。”王爷移步坐到桌前,昀初也跟着小心翼翼地坐下。
果不其然,那桌上的确是全鱼宴,但凡能叫出的鱼的做法,这上头都有,真是难为厨师了。
在王爷的示意下,丫鬟给昀初舀了一大碗鲫鱼汤,雪白的鱼汤,上面撒了一些葱花,喝一口进去,味道鲜香,似有胡麻的余味,喝下去,五脏六腑熨帖极了。
大口喝完,王爷又让舀了一碗,昀初也不客气,捧着碗喝了,再来点姜汁鱼脯,别提有多开胃了。
等她吃完,丫鬟又添了一碗,而且眼前的碟子里还有几块鱼脍和一条麻辣小黄鱼,昀初再次捧起碗,肚子有些为难,转头看了一眼王爷,他也吃得很香,目不斜视地咬了一口鱼丸。
昀初想了想,放下汤碗。
“怎么不喝了?”王爷明知故问。
昀初坦诚相告,为难的表情似在讨饶:“饱了,喝不下去了。”
王爷将筷子放下,冷冷地调侃道:“别啊,不喝怎么对得起这些枉死的鱼?”
朱青差点笑出声来。
昀初脸色难看,狠狠心端起了碗,闭着眼咕咚咕咚一口气全干了,似有江湖儿女的豪气,连朱青都有些佩服了。
王爷终于叫撤桌了,昀初先他一步离席,故意走在前头,也不去往合欢堂,而是跑到王爷的书房,说是找本书看打发长夜漫漫,其实是在王爷书案摊开的宣纸上,饱蘸了墨,大笔一挥:“欺人太甚”,然后又在下面画了几条翻着肚皮的鱼,鱼眼耷拉,一看就是死了很久了。
做完这些,昀初才气冲冲地回房,用茶水漱了漱口,一下子拔掉绾头发的簪子,扔到一旁,秀发顺势而落,外裳一脱,踢了鞋就躺下了。
王爷回到书房,自然看到了桌上画的死鱼和四个气急败坏的大字,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明明都如此生气了,小丫头还执着写字的手法,先用废纸舔了笔。那几条死鱼虽然画得不够精细,但也算生动,一眼就看得出来生前饱含怨气。
王爷将宣旨卷起来,轻轻放到匣子里收好,突然也有了练字的欲望,于是从书架上抽出王右军的《快雪时晴帖》开始临摹。昀初写得一手精致的小楷,自己可以在行书上胜过她。
临到半夜,终于得了一幅满意的,于是快步回到合欢堂,那个人已经安睡床榻,气鼓鼓地皱着眉。
本来想把她弄醒,但是被侍女阻止,迎春说:“王爷,王妃晚饭喝多了汤汤水水,起了好几次,又嫌渴,要了几次水,反反复复,这会儿刚睡下。”
王爷有些心疼,生怕把她吵醒了,于是自己披了衣服在外间的书案上坐下来,提笔写了封信,信封上写上“皇上亲启”,末了用蜡密封,吹了吹,放进抽屉里。
当夜,洛京城内狂风大作,正阳殿内,陛下正查看鹭州来的一应奏折和书信,祯平王的奏表言辞恳切,用心至诚,除恭贺陛下继位之外,也诉说了兄弟情深和对母后的惦念。鹭州知府在奏折中说到鹭州金半个月阴雨连绵,禹陵江江防的一应事宜,直言祯平王指导有功。
这时,皇后周如薰走进来,亲自端了一碗安神茶,身着后服的如薰姐姐雍容华贵,大气婉约,她吩咐宫女和随侍的太监在殿外等候,想与陛下二人单独相处。
陛下抬头见她进来,笑着招呼:“鹭州来信了,二弟他们已经安顿好了,有一封给你的信,估计是王妃写的,你来看看罢。”
如薰异常欣喜地放下托盘,拿起信拆开,信封上的字虽不熟悉,但里头是昀初亲笔所写无疑。
昀初事无巨细地告知如薰姐姐她在路上生病的事情,还有鹭州王府的情况,说王爷对他很好。依旧如同往日那般在耳边轻轻讲述,而非信封上“皇后娘娘”几个字的冰冷,如薰读完,忍不住笑着说:“昀儿一切都适应,与祯平王感情很好,恐怕很快就有喜事发生了。”
新帝北堂肆其也笑着放下奏折,沉沉说道:“还是国丈大人英明,成就了一桩好姻缘。”
皇后听完,连忙下跪:“陛下,臣妾的父亲一心为陛下为朝廷,如有疏漏还望陛下海涵。”
陛下起身将她扶起,和声宽慰道:“皇后多虑了,有昀初姑娘照顾二弟,朕放心不少,更何况是父皇母后都准允的,虽不光彩,但是良缘,朕怎么会怪罪呢?”
如薰这才微微抬头,缓缓起身,眼前这位九五之尊一如她最开始认识的那样,永远和善,永远令人如沐春风。
“只是先帝驾崩还不足百天,国丧之中,朕无法下旨让他们二人举行婚礼,昀初还未进门就为先帝哭临守丧,也是委屈她了。”陛下边说边扶皇后去一旁坐下,整个正阳殿贵而不燥,陛下处理国事常常在此安歇。
如薰笑着安慰:“陛下不必挂怀,昀儿是个懂事的好女孩,她不会在意这些的,只要祯平王多疼疼她,她就心满意足了。”
陛下端过那碗安神汤,已经不烫了,于是一勺一勺送进嘴里,想起那日王府初见,碧玉妆成的姑娘,不卑不亢,倒也爽利。
如薰察觉到陛下嘴角的笑意,试探性地问道:“陛下,昀儿的双亲还在京中,穆夫人身体不好,臣妾想不时出宫探望,不知可否应允?”
陛下放下汤碗,虽无笑意,但平和地说道:“你贵为皇后,派底下人常探望就好,穆雷一个五品小官,即使女儿是王妃,也不应由皇后频频探访,你让朝臣如何看他,又如何看朕?”
如薰再次俯身致歉:“是臣妾思虑不周,请陛下恕罪。”
“好了,你也不必多虑,朕知道你们姐妹情深,昀初也给家中父母写了信,明日朕就派人给他们送去。”
如薰点点头,又拜别了陛下,回到了历代皇后所居住的梓宸宫,太后娘娘已经在月前迁往万寿宫,安心调理身体,不问前朝后宫之事。
先帝的几位嫔妃,除殉葬的良妃和婉嫔外,纯妃娘娘与三皇子北堂月明依旧居住在含英殿,剩下的二位嫔妃和公主迁到了先前老太妃的茂华宫一同居住,陛下的意思是庆元和庆瑶两位公主过两年都纷纷出嫁,二位太妃在一起好作伴。
如今陛下就只有三位妃嫔,都是在潜邸侍奉陛下的良妾,眼下都封了妃。所幸这宫里头的关系并不复杂,人也不多,如薰也处理起来得心应手,每日无非就是去太后宫里请安,但太后娘娘因悲伤过度身体不好,精神头也懒懒的,回回就是问个安就叫下去了。
次日早朝后,众朝臣散去,穆雷也跟着走出殿外,还没走几步就被陛下的近身太监叫回去了,说是陛下召见。
穆雷惴惴不安,但整了整衣冠便随太监进去了。
跪下行礼,直呼皇帝万岁,陛下从案上拿起一封信递给他,说是鹭州来信,穆雷双手接过来,一看信封,并不是昀儿的手笔,一时间不知所措。
“打开看看吧,兴许是祯平王写来报平安的。”陛下笑着说。
穆雷当着陛下的面拆开信,抽出来,里头居然是昀儿的笔迹,于是脸上瞬间有了笑容,速速看完。陛下饶有兴趣地问道:“定是昀丫头亲手所写,否则穆卿也不会如此欣喜,不知信上都说了些什么?”
穆雷拱手再拜,回答道:“回陛下,正是小女所写,昀儿说鹭州是个好地方,她去了吃得好也睡得好,让臣和贱内不用担心她。”
“哈哈哈!”陛下朗声笑道,“果然还是个孩子,有趣有趣,与我那冰山一般的弟弟甚是般配,穆卿,这么好的姑娘,你怎么藏了这么久不让见人,若早一点叫出来,朕肯定早就替二弟求了这门亲。”
穆雷听完急忙跪下说道:“陛下过誉了,昀儿性情顽劣,没大没小,臣与贱内谆谆教导也不见有成效,实在不敢叫出来见人。”
“起来吧,朕只是随意说说,只是觉得穆卿太过谨慎自持,切不可因为一己私欲而忘了做臣子的本分。”
陛下的声音与语气不重不轻,穆雷听完心里七上八下,随着太监走出殿外,告别之后,穆雷独自走在浩瀚华丽的宫墙内,回头一看,似有乌云笼罩,顿时心生寒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