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古代言情

西关月桂堂春

第九章:救世

西关月桂堂春 小强小姐 8607 2021-11-08 12:40:00

  “你怎么在御花园哭起来了?”十五岁的豫安王殿下因从宫宴上出来透气,发现了躲在亭子里痛哭的如薰,那时她才九岁,因不小心打翻了御赐的琉璃盏害怕被父亲训斥,躲在这里不敢回去。

  如薰哭得正伤心,见到皇子都来不及行礼。

  “一个玻璃盏有什么要紧,本王宫里头还有一个一模一样的,你随本王回宫,本王送给你。”

  豫安王语气温柔,始终带着浅浅的笑意。

  小小的如薰真的就跟着去了,王爷果然送她一个一模一样的,她拿着千恩万谢跑回到宫宴上,送到父亲手上。

  回席后,却被自己的弟弟发现了,他偷偷地在皇兄耳边说:“皇兄,她拿的那个琉璃盏是你送的吧。”

  “闭嘴!”豫安王呵斥他。

  “阿肆、阿靖,你们两个鬼鬼祟祟嘀咕什么呢?”父皇察觉到他们两个窃窃私语,不禁发问。

  北堂肆其看了一眼如薰,然后站起身笑着说:“刚才阿靖问我‘葡萄美酒夜光杯’中的夜光杯是不是父皇御赐的琉璃盏?我说不是,夜光杯是玉做的,这个是琉璃做的。”

  陛下和宗室大臣们都笑了,纷纷赞叹大皇子博学多识。

  这件事,如薰一直记到现在,所以当她心里难过的时候,就会想起他春风一般的朗笑和轻柔的话语。

  是啊,一个琉璃盏有什么要紧的,什么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现在龙椅上坐的是他,是一直被众人称赞的他,而自己,真的成了他的妻子。

  天一亮,昀初就带着两个丫鬟和几个奴才坐车去了府衙,天气阴沉但好歹雨停了,府衙广场支起了几十顶行军用的帐篷,灾民都在排队领粥,个个脸上都干瘪肮脏,昀初见了,鼻子发酸。

  城西都是贫苦人家聚居,多是贩夫走卒,勉勉强强活在世间,而一场大水,却也只淹没了他们的家园,那些富贵人家高居楼阁,依然安睡卧榻,娘亲曾说:“麻绳只从细处断。”这世间并不公平。

  知府大人的夫人也在忙着施粥,她穿着简朴,利索地给灾民们发放碗和馒头,昀初过去向她问候,迎春介绍说这是祯平王妃,她连忙俯身行礼。

  “夫人与大人一样爱民如子,真叫我佩服。”昀初双手扶起她,夫人笑了笑说:“王妃哪里话,我家老爷说,王爷一直心系江防和鹭州百姓,时时勘察询问,昨夜也是一夜没合眼。”

  昀初有些心疼,她四下打量了一下,除了饥饿,有的百姓在逃难的时候还受了伤,大多是擦伤,但好像有几个骨折,已经被大夫优先处理了。

  “迎春,把药箱拿过来。”昀初吩咐,自己在西北军营随爹爹救治过伤兵,简单的擦伤自然不在话下。

  上了药,包扎了十几个人,一圈下来,昀初发现外伤还好,但好几个人因浸泡在洪水中时间过长,已经发起了高烧。

  此事非同小可,“快通知王爷过来。”她急忙喊道。

  其实王爷已经在不远处观察半天了,侍卫一早过来禀告,王爷还不信,走出府衙,远远就看到他的王妃身着便装,俯身蹲下,不厌其烦地帮伤员擦拭上药包扎,没有一点养尊处优的样子。

  “怎么了?”王爷听见她呼喊走了过来。

  昀初一看到那张脸就忍不住想哭,他双目通红,一定是熬了一整个通宵,只是眼下顾不得小情小爱,她急忙说:“王爷,已经有十几个百姓发烧了,还咳嗽流涕,赶快将他们隔离起来单独救治,万一传染给其他人就不好了。”

  王爷一听,立马吩咐下面单独收拾出两间房,铺好床板和被褥,请大夫过来一一盘查,有发热症状的必须隔离救治。

  “这里危险,你先回去吧。”王爷担心她,让他回府等候。

  “王爷我不怕,我在西北见的多了,我有经验,可以在这里帮忙。”王爷拗不过她,只好答应。

  不一会儿,这十几个人因太过虚弱被抬进隔离房里,恐怕是瘟疫,所以请大夫专门查看救治。

  几十桶预防发热伤寒的药汤被端出来,每个人都领了一碗喝下。知府大人秦怀民正领着一众军民修缮灾民的房子,虽说是修缮,但因这些房子年久失修,又经历了大水,已经完全失去居住的可能,所以与重建无异了。

  王爷坐镇知府,下官和百姓也有了主心骨,隔离房里的几位大夫面戴口巾,查看了一番,交换过意见后前来复命,表明只是普通风寒,而非瘟疫。

  “为何一时间病倒这么多人?”王爷不敢掉以轻心,追问道。

  “回王爷,风寒本就会传染,再加上这些灾民出身贫寒,身体虚弱,又浸泡在水中,寒气入侵,所以纷纷病倒。”王爷听完,终于放心。

  这两日,昀初每天都跟着夫人施粥派粮,城中富贵人家也在二位官眷的感召下,纷纷捐款捐物,王妃便将这些东西一一清点记录在册,还记录了捐赠之人的姓名,王妃说,这些财物都会如数交给灾民,届时会在城西灾民新居立一个功德牌坊,将大家的功德全部刻录在上面。此举得到了众人的欢呼,几位布坊老板还送来了几车积压的旧棉布,说是要捐给百姓做衣裳。

  昀初将记录好的功德册子交给王爷,王爷打开一看,字体工整,记录清楚,不禁赞叹,昀初不好意思地笑了。

  房间内只剩夫妇二人,二人相视许久,王爷才从怀里掏出那封信,递给了昀初。昀初自然一眼认得父亲的笔迹,于是连忙拆开看。

  看完后,昀初终于忍不住靠着王爷哭了起来,从四面八方传到她耳朵的消息很多,真真假假也分不清,但是看到父亲亲笔回信,昀初终于释怀,即使担忧依旧,但也觉得宽慰不少。

  “父亲大人说了什么?”王爷搂着她,轻声问道。

  昀初抽泣了一下,吸吸鼻子说:“爹爹说,他喜欢打仗,是自愿回西北的。”

  那日穆雷从朝堂回府之后,沉思了许久,握着老妻的双手说道:“京城是非之地不可久留,我们回西北,远离朝廷才可安度余年。”

  “可是我记挂昀儿,以后怕是见不着她了。”穆夫人泪眼滂沱,忍不住悲叹。

  “夫人,只有我们俩离京城愈远,昀儿和王爷才愈安全。朝野上下暗流涌动,我们须得远离风暴之外,才能不给昀儿他们添麻烦。”穆雷面色沉静,好像心里早已有了打算。

  于是当晚便开始召集府内众人,说明情况,老爷夫人神色沉静,下面的人从管家婆子到丫鬟小厮都哭了。

  东篱也是要随着去西北的,老爷在随行的名单上添上了她的名字,如若不然,她也要被发卖,但是她的老母亲已经快七十了,又卧病在床,实在没法经受路途颠簸了。

  这件事与她商议了很久,东篱忘不了小姐的嘱托,决定随行西北照顾老爷夫人,老爷很感动,托京中旧友多多关照她的老母亲,穆府出钱找人侍奉,如果老太太不幸西去,请帮忙发丧。

  当然,这些细节都是昀初所不知道的,她站在府衙外广场上,看着昏暗天空笼罩下的芸芸众生,这些灾民衣衫褴褛,面无表情,每个帐篷里都发出难闻的气味,有些看起来稍微精壮的男子还在帮着抬粮食,修补帐篷,晾晒衣物。昀初想起了小的时候在西北,她的母亲是胡人,她深入到胡人的聚集地,看着他们居住在毡帐里,跪拜日月,宰杀牛羊,载歌载舞,她也穿着他们的衣裳,那些妇女们用一种橘红的小花帮她染指甲,看着十只手指甲通红,她高兴地在草地上跑来跑去,却一不小心撞到一个衣衫褴褛、满脸皱纹的巫师身上,她手持一个彩鞭,轻轻抽打一头丑陋的公羊,那公羊便发了疯一般冲向她,把她撞倒昏迷。

  想到这里,昀初突然觉得头疼,仿佛此时太阳出来了,昀初抬起头,那阳光太过刺眼,她两眼发黑,顿时觉得天昏地暗,然后不知怎么地,如同一根被砍伐的树木,直愣愣地倒下了,重重砸在广场的青石板上。

  “昀儿!”最后,她听见有人在呼喊她,那声音,遥远地仿佛从天边传过来。

  王爷远远地眼见着她倒下,来不及阻止,他先于众人抱起了她,感觉手里面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昀儿,你醒醒,不要吓我。”马车上,王爷紧紧地抱住她,双手青筋暴起,指甲泛白。

  从下了马车到合欢堂,王爷始终抱着她,没有假手于人,将她轻轻放在床上,昀初的脸色已经泛白,全身也渐渐冰冷,许太医匆忙赶来,仿佛早有准备,打开针灸包,准备施针。

  “王爷,老臣要为王妃施针了,请王爷先行回避。”许太医沉沉地说道。

  “为何要施针,昀儿究竟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晕倒?”王爷神色慌张,难得一见地失态。

  许太医来不及说明,也知道王爷不会回避,于是在昀初的头上的印堂穴、风池穴,腹部、胸部的关元穴和气穴位,手上的合谷穴分别施针,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昀初的脸色缓和了过来,嘴唇也有了颜色。

  许太医舒了一口气,将身体上的针依次拔下收好,又从医箱里掏出一张方子,让下面的人按方子熬药,又吩咐,头碗药汤倒掉,加入清水再熬半个时辰再端过来。

  “许太医,王妃究竟是怎么了?”王爷终于忍不住了,许太医叹了口气,直言不讳地说道:

  “回王爷,老臣也不太清楚,必须要试过汤药后才有打算,方才老臣为王妃施针,是帮着王妃疏通气脉,刺激回血,眼下已无大碍,只是还要昏迷一段时间,几个时辰后,大约晚上戌时方能醒来。”

  王爷只听到昀初能够醒来心里就安定了许多,这几日他都不在她身边,又因为跟自己怄气,担心父母一直食欲不振,身体虚弱,眼下刚刚好转,就又病倒了。

  午时、黄昏、日落,直到夜幕降临,王爷一直陪在身边,汤药送过来几回,几乎灌不进去,迎春和秋苓在一边急得直掉眼泪。

  “你们都出去吧,本王喂她。”王爷把众人都支出去了,扶起昀初靠在自己的怀里,端起药碗自己先喝到嘴里,然后对着昀初的嘴,一点点渡了进去。

  随后又用湿帕子帮她擦了脸,昏睡中的昀初孩童一般柔软,静谧,均匀地呼吸。此时太医又进来了,给王妃诊了诊脉,微微点头说道:“王妃稍后就会醒来。”

  果不其然,不到一炷香的时间,昀初就睁开了眼睛,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样,她笑着对王爷说:“我是不是晕倒了?”

  王爷有些欣喜,握住她的手,轻轻地问道:“昀儿是哪里不舒服吗?”

  昀初想了想,说:“王爷,我在西北的时候晕倒过几次,跟今天的感觉一模一样,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觉得疲累,爹爹也找人瞧过,没瞧出什么毛病,王爷放心,我不会有事的。”

  王爷把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安慰道:“昀儿当然不会有事,咱们还未举行大礼呢。”

  想到这里,昀初有些难过,看来十里红妆、拜父母拜堂都遥不可及了。她控制不住想哭,眼泪湿了枕头,她突然想问:“王爷,如果我死了,你会难过吗?”

  王爷哽咽了,过了一会才说:“会。”

  昀初又笑了,她很认真地说:“王爷,如果我死了,你千万不要守寡,你还要再娶知道吗?”

  王爷点点头说:“放心吧,要是你死了,依据祖制本王还可以娶一位正妻,三个良妾和四个美人。”

  “那我要是不死,王爷可以不娶吗?”

  “可以,本王答应你,昀儿在,本王一个都不娶。”

  “那我得好好活着,我要当王爷唯一的妻子。”

  此时,月亮升起来,预示着天终于要放晴了,王爷怀抱着昀初靠在床上,窗外凉风习习,王爷想起寿宴那日,她一身素净下了马车,一张清丽脱俗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如清风朗月一般明媚。

  “昀儿,你那日先见到的是皇兄,为何会对本王一见倾心呢?”他抓着昀儿的手,手掌并不柔软,隐约还能摸到一些茧子,想来在家也是顽皮的。

  昀初脸一红说道:“豫安王很好,只是看不透,仿佛罩了一层面纱,王爷虽然清冷,但一眼看去就觉得纯净,即使静谧如深渊,望进去也不觉得害怕。”

  他这个比喻倒是有趣,王爷满意地笑了。

  第二日,昀初身体恢复如初,已经可以跟许太医耍嘴皮子了,看着太医眉头深锁的样子,昀初笑嘻嘻地说:“许太医,你给每个人瞧病都这样苦大仇深吗?”

  太医抬眼一瞥,并不理会,只说王妃已无大碍。

  用过汤药之后,昀初觉得肚子饿,迎春刚想要去把茶饭端过来却被王爷制止,王爷说:“城里有家酒楼叫‘照旧楼’,很是有名,今日天气不错,江水也已经退了,本王就带你去尝尝吧,也好换换口味。”

  昀初十分欣喜地与两个丫鬟交换了眼神,王爷无奈,连忙吩咐下头去套车。

  出了王府,上了马车,昀初就不停打帘向外张望,来鹭州城已有月余,却从未有机会出来逛逛,虽然刚刚历经水灾,但幸而州府反应够快,并未造成过大的损失,只是,由于国丧,许多买卖被禁止,沿着清水河,两岸商铺多有关闭,但停在河上的画舫和游船反而多了起来,清水河近十年都未涨过这么大的水,许多有钱人家都纷纷租船游河,两岸绿柳如茵,酒楼饭馆林立,竟别有一般风味。

  “有什么可稀奇的,京城不比这里强?”王爷打着盹调侃,近几日都守在病榻,确实有些疲累。

  昀初撇撇嘴说:“只因爹娘管得严,我在京城也很少出门的。”

  王爷心想,确实如此,京城贵女虽不少,可但凡稍有家世,且容貌秀美又知书达礼的也能数的过来,几乎都出席过一些京中贵眷们举办的诗会雅集、宴请比赛之类的,宰相的独女周如薰几乎出尽风头,而对于她亲如姐妹的昀初来说,显得单薄得多,上次弱冠及礼,若不是宰相有意提及,王府自然也想不到给这个几乎不曾露过面的五品官的女儿送请帖的。

  “昀儿,本王问你,为何你父母都不太让你出门?,你都将年满十六了你父母也不替你筹划亲事,但凡京官都想要为自己的儿女谋一份好的姻缘,故而在孩子还小的时候都四处应酬结交,怎么到了你父母这里,就这么反常?”王爷睁开眼睛,神色肃穆地问道。

  昀初有些不好意思,低着头双手不安地搅动着手帕,轻声回答:“我从小在西北长大,野惯了,我爹说到了京城须得处处小心,万一冲撞到别人都可能给穆家带来麻烦,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武官,在京中也没什么权势和根基,自然要小心谨慎,至于我的亲事,虽然我娘很重视,希望我能嫁得良人,但我自己反而不怎么上心,姻缘这事还是要看上天的心意,我是什么命数,会嫁给谁,过怎样的生活,老天一早就定好了,急也没用,筹谋也没用。”

  说到这里,昀初有些羞赧地笑了,她望着王爷,声轻如蚊地说:“只是从没想过,我居然嫁给了王爷。”

  王爷的嘴角荡漾出若有若无的笑意,他调侃道:“怎么,嫁给本王委屈你了。”昀初听完白了她一眼,不再说话。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儿,马车停了下来,朱青打帘回禀:“王爷,照旧楼到了。”

  王爷轻哼一声,扶着昀初下了马车。

  酒楼的老板早已恭候多时,见到王爷,磕了头,欠身直直把王爷一行引入二楼雅间,里头盛放了几盆新鲜的时令瓜果,自然的香气让人不由地升起大快朵颐的兴趣,昀初有些期待。

  朱青从老板手里接过菜单,恭敬地递给王爷,他随手翻了一下就叫上菜,老板拍了拍手,十几个伙计鱼贯而出,一碟碟精致时兴的饭菜点心依次上桌,可见是早就根据菜单预备下了。

  酒菜上齐,老板识趣地退下,朱青叫上两个丫头去了楼下,昀初有些纳闷,问了一声:“不叫她们伺候吗?”

  王爷往她碗里加了一块大肘子,笑着回答:“无妨,让她们也下去吃点,今日在外,就我们两个,随意一点就好,你尝尝,这肘子好不好吃?”

  肘子,随口瞎编的,王爷居然当真了,昀初大病初愈胃口很好,肘子软糯,入口即化,居然不比宰相府的樱桃酿肉差。

  又纷纷尝了梨花卷、清蒸鲈鱼、炙鹿肉和荷叶粉蒸肉,都觉得不错,昀初在心里暗想,果然是“莫念上青天,何不下江南”,老一辈人说的没错,先帝和陛下对王爷真是好,鹭州这里的确是人间天堂,那她这个祯平王妃岂不是太有福气了。

  “你笑什么?”王爷察觉到她在傻笑,冷不丁问她。昀初用了口清茶顺了顺,老实地说道:“王爷,您是个有福气的王爷,天生贵胄,无论是京城还是鹭州,都是福窝,我也是有福气的,爹娘疼惜我,王爷爱重我,虽然和他们天隔一方,可是能在王爷身边,已经非常知足了。”

  王爷听完,这才爽朗地笑了,兴许是因为不久前太过执念,心里头惦记着本不可能的事情,反而忽略了最本真的幸福,昀初一场大病,倒叫他弄明白了很多事情。

  “昀儿,你真的这么想?”王爷问她。

  昀初放下筷子,认真地点头,她说:“是真的王爷,我娘说,人这一辈子,都是命里头预备好的,该是你的别人抢不走,不是你的,你也得不来,如果老是想着自己没有的不去珍惜自己拥有的,就算是当了皇帝也不会开心。”

  最后一句话刚落,她急忙捂住嘴巴,臣民不可随意妄议君王,搞不好是要关大狱的。

  王爷觉得好笑,给她添了一碗青笋粟米粥,不再言语,自顾自吃了起来。

  只是不一会儿,昀初放下碗筷,意兴阑珊地说:“有点没意思,都说江南乐伎天下闻名,素手琵琶横笛和,如今怕是听不到了。”

  王爷听说,笑着把朱青叫了上来,简单吩咐了一句,朱青便领命去了。

  顷刻,酒楼老板进来了,还未站稳就跪下磕头如捣蒜,大声讨饶:“王爷,您可难为小的了,如今国丧未满三月,谁还敢豢养乐伎啊,那是要掉脑袋的啊。”

  王爷冷了一眼,朱青上前便拎住他的衣领,呵斥道:“少在这里糊弄王爷,前几日我沿着清水河巡查,才见你的马车载了几个乐伎往东市棋子巷的一个富商家去了,现在说没有,怕是不想活了。”

  老板顿时瘫软,急急跪下来求饶:“王爷开恩啊,要不是这些乐伎歌女没个活路,反复央求,小的说什么也不敢留下她们啊,王爷,小的这就把她们遣散了,求王爷千万留命一条啊。”

  那老板痛哭流涕,昀初有些不忍,又不好替他求情,国丧三年,期间禁止一切演乐,于情于法,这老板连同这些乐伎都没活路。

  但王爷却神色如常,朱青踢了那老板一脚,又呵斥道:“谁要你的狗命?王爷和王妃想听曲儿,你速速安排就是。”

  老板一时间呆立,不知所措,只能迷茫地看向王爷,王爷轻轻挥手,那人如同得了天恩,急忙连滚带爬去了。

  昀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王爷并没有大发雷霆,反而纵着自己,心里头居然有点忐忑。

  不一会儿,那老板果然带着三个蒙面纱的乐伎进来跪下,那三人分别怀抱琵琶、古筝和长笛,老板谨慎地询问王爷想听什么曲儿,王爷又看向昀初,昀初楞了一下,憨笑着回答:“都好,拣擅长的来吧。”

  那三人相互对视了一眼,交换了一下意见,一位绿衣女子怯生生地征求意见:“王爷王妃,奴家几个就奏个《凤凰于飞》吧,曲子好,寓意也好。”

  昀初笑着点头,抬手示意她们起来看座。

  乐伎坐定之后,先调了调弦,试了试音,随即便认真地演奏起来,昀初观察她们手上的动作,十指纤纤拨拢,行云流水,横笛清脆,也有凤凰鸣叫的意境,果然都是练家子,看看自己,自愧不如,实在没法比。

  一曲毕,昀初不禁最先鼓掌,发自内心地赞叹,那三人如同得了令一般,又扑通跪下求饶,那个绿衣女子哭诉道:“王爷,求您开恩,奴家们自幼学艺,吃的是这碗饭,除了偶尔做点女红贴补家用之外,实在没有其他活路,天子薨逝,三年不能演乐,奴家们真的活不下去,有的姐妹速速配了人,无论是给贩夫走卒做妻,还是给大户人家当妾,总归是条路,可是许多姑娘都跟奴家一样,没有下家,也不能在娘家白吃饭,只好冒死出来重操旧业,王爷您开恩啊,奴家再也不敢了。”

  涕泪横流湿了面纱,声嘶力竭哑了嗓子,昀初实在不忍,转头心有戚戚望向王爷,王爷给了朱青一个眼神,朱青从怀里摸出一包银子给了那绿衣女子,带她们下去分了。

  整个雅间又只剩下她们两个人,昀初咽了口唾沫,动了动嘴角,王爷端起茶碗虽不看她,但是也说出了她心中所想:“你是想说这个乐伎歌女可怜是吧,想让本王给她们一条生路。”

  昀初瞪大眼睛,连忙点头。

  “那你知道整个鹭州城有多少乐伎歌女吗,还有那些秦楼楚馆的风尘女子?她们都是因为国丧而失了生计。”王爷放下茶盏,淡淡问道。

  “大约四五百人吧。”昀初盘算着一个大概的数字,一路走来看到许多关闭的秦楼楚馆,随便一数都有十几家。

  “八百六十人。”王爷说了一个准确的数字,“官府登记在册的就有这么多,你说这么多人,本王要如何安置她们,如何给她们一条生路?”

  昀初咬咬唇,直接不说话了,当初知府大人秦怀民的夫人说到这些女子也是可怜人,她们匆匆嫁人之后下场都不是特别好,已经闹了好几场官司了,昀初就想着有机会能在王爷面前提点几句,兴许能给她们找一条活路,不过,显然王爷比她清楚行情,这么一大笔人,又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实在是个大麻烦。

  昀初突然想到刚刚那绿衣女子的话,于是兴奋地说道:“王爷,让她们都去纺线绣花怎么样,这个江南女子极少有不会的。”

  王爷冷哼一声:“哪个布坊绣坊绸缎庄能接收这么多人?除非是官府的织造司,从种桑养蚕,缫丝织造到染色印花,再到裁制成衣,每一项工序都需要足够的人手,这还只是普通的丝绸,如果是各类锦缎就更复杂了,需要将提前染好色的丝线经过经纬交织而成,更加讲究工艺,不仅仅只是纺线绣花的活计。”

  昀初听完抚掌而笑:“可是,王爷,这么大的织造司,每年除进贡给皇宫的丝绸锦缎,还有剩余的可以高价卖给京城各绸缎庄,即使一匹千金也供不应求,把这些乐伎歌女都安排进织造司,就算只做纺线绣花的活,差不多也都能安置了。”

  王爷冷冷瞥了她一眼,说道:“你想的倒简单,织造司都是有官府编制的,岂是说安排就安排的?更何况,织造司对工艺要求极为严苛,一丝一线皆是精品,这些个乐伎歌女能否胜任还是两说。”

  昀初顿时泄了气,萎靡地靠在圈椅上,此事虽是知府夫人所托,但昀初本心也想帮忙,没成想还是心有余力不足。

  王爷看她呆呆的,也不说话,于是笑着开导:“也不是没有办法。”

  “是吗?王爷快说!”她顿时有了精神。

  王爷也找了一个舒服的姿势靠在圈椅上,从青瓷菊盘里拿起一颗荔枝剥好递给昀初,这荔枝是岭南那边快马加鞭送来了,昨日才到王府,还很新鲜,王爷一早就吩咐用冰镇过带来这里。

  “织造司安排不了,可以安排她们进私人的织造庄,找专人考核技艺再教授辅导,做出来的绣品和布匹丝绸通过商船贩到岭南、潭洲一代,那里没有鹭州发达,对江南来的东西很稀罕,也不甚讲究出自谁手。”

  昀初听完并没有兴奋,只是懒懒地说:“可王爷也说了,整个鹭州城哪有那么大的庄子能安排这么许多乐伎?”

  王爷无奈一笑,又稍稍有些自豪地说道:“他们都没有,本王有。”

  “什么!你一个封地的王爷,不是有地方税收和皇室赏赐养着嘛,怎么还有私产?”昀初杏眼圆瞪,一脸的不可思议。

  王爷无奈,果然是一个养在深闺不通世事的大小姐,想法太天真,一时半会儿还来不及教她但凡官员大多都有产业,俸禄只是很微薄的一部分,这些产业多半是富商罪臣罚没或者上头赏赐而来,穆家自然也有,只是昀初不知道而已,毕竟当年穆雷因军功得赏的产业也只是京城西郊的一处宅子和几处田庄而已,怪不得管家调查后说穆家清贫,多受宰相家接济,只是没想到却能把姑娘家养得很好,心思澄明,天真烂漫。

  于是他只说:“本王是皇子,是亲王,有些私产还不正常吗?”

  昀初笑眯眯地竖起大拇指,发自内心地夸赞道:“王爷厉害!王爷真棒!当王爷就是好!”

按 “键盘左键←” 返回上一章  按 “键盘右键→” 进入下一章  按 “空格键” 向下滚动
目录
目录
设置
设置
书架
加入书架
书页
返回书页
指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