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王府书房内灯火摇曳,已经入秋,晚上竟有了微微的寒意,王爷身着披风,面对着书架背手而立,手里握着的是《庄子》,正翻开的那页写的是“知其不可,奈何安之若命。”
顷刻,有人敲门,朱青推门将许太医请了进来。
王爷踱步走到书案后坐下,也示意太医坐在旁边,两人都沉默了一会儿,王爷这才艰难开口,轻声问道:“王妃的身体究竟如何了?”
许太医喉头抖动,嘴角微张,心里头挣扎了半天才终于下定决心如实回答:“回王爷,并不好,此时有孕更不好。”
王爷心口被揪紧,但依然神色自若地说:“昀儿很在意这个孩子,劳烦太医再想想办法,希望可以保全。”
许太医终于坐不住了,他急忙站起来,花白的须发因起身急速而颤动,他顺了口气,才平静地回复:“王爷与老臣都很清楚王妃的身子,她中毒太久,虽是缓毒但身体也经不住长时间浸入,幸得王妃因少时就习武而底子尚好,如若不然,岂非早就丢了命。”
王爷这才将书放下,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信,递给许太医。此信来自西北,自然是昀初的父亲所写,信中详细描述了昀初可能被下毒的情形、每次晕倒的状况,以及所请大夫诊断的记录和所开的药方,即使快马加鞭,这封信也在路上辗转了一个月才到王爷手上。
王爷记得,昀初晕倒之后对他说过,大约七八岁的时候在草原胡人部落遇到一个老巫师,因她当时被一只丑陋的公羊撞晕后醒来被喂了一碗药,巫师说是强身健体的,这位巫师在部落中威望极高,部落中婚嫁,接生,殡葬甚至宰杀牲畜都由她主持,再加上这个部落已经归顺大周,昀初的父母与他们相处已有月余,所以自然没有怀疑,想必毒就是在那个时候下的。
“为什么要对昀儿下毒呢?她那个时候还那么小,天真烂漫,为什么要置她于死地?”王爷不止一次在心里发问,直到穆雷的书信传来。
原来,竟是巫师预言,昀初成年后会生下霸主,而这个霸主将会给西域所有的胡人部落带来灭顶之灾!
所以才对昀初下了慢性的毒药,防止她成年,进而怀孕生子。
王爷觉得可恨又可笑,他自然是不信这些神神鬼鬼,预言传说,穆家双亲当然也不信,昀初再次晕倒后,穆家立即请了大夫,都说没有异常,且昀初很快就苏醒了,醒来后又是活蹦乱跳,打打闹闹,如此几番,穆家便将预言之事抛诸脑后,的确,回京之后的五年,昀初一次都没有晕倒,直到那日在府衙门前的广场上,再一次重重摔在地上。
“离京来鹭州的路上,王妃因淋雨而病重,老臣那时给王妃把脉就觉得脉象有异,又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之后遍翻医书,才确定是中毒,只是所中何毒,老臣也不敢确定。”许太医俯身致歉,面含愧色。
“这不怪你,西域部落众多,每个部落都有各自行医用药的方法,再加上高祖之前,一些苗疆的部族因躲避战乱而迁入西域,与当地胡人杂居,形成了更加复杂的医药与巫蛊的技艺,也幸得有你,医术高超,这段时间给昀儿调配的汤药暂时压制了毒性,她身体在逐渐恢复,精神也好,本王看得出来你用心了。”王爷说出这些话是发自肺腑的,许太医从来到鹭州一直潜心研究昀初所中为何毒,光是药方,就调配了十多种,既要想法子解毒,又害怕用药过度对王妃的身体产生损害,殚精竭虑,已经苍老了不少。
“王爷也不必过分忧心,老臣这段时间潜心研究,又写信向相熟的名医隐士讨教,此时心里多少有了些分寸,过些时日,老臣的师父便会将他这些年游历各方所著的《四方本草录》送来,他医术高超,声名远扬,一定会对解毒有所帮助,只是他老人家年过古稀,又摔坏了腿,难以长途跋涉,无法亲来鹭州。”许太医年过半百,医术高明,在太医院兢兢业业了二十年,从无纰漏,是父皇母后信赖的人,所以离京之时,母后才把太医赐给他带来鹭州。
“从渤海到鹭州,少说也得三个月的路程吧?”王爷叹息。
“确实路途遥远,还需等些时日,”许太医回答,“不过师父已经托人专门派送,快马加鞭,最多还需半月,就会到了。”
“没想到赫赫有名的‘赤脚仙’韩庭鹤竟然是你的师父,他超然出世,不为功名所累,入世救人皆随本心,不慕权贵,不惧威势,本王从不敢奢望他老人家愿意救治昀儿,这一切都是先生的功劳,许太医,请受本王一拜。”
王爷俯身向许太医行礼致谢,太医受宠若惊连连将王爷扶起,他说道:“治病救人是医者本分,师父不会故作矜持而对病者置若罔闻,仅为了博一个不慕权贵的虚名。”
“既是如此,昀儿就拜托先生了。”王爷难得一笑,很快便恢复以往岿然挺拔的神色。
许太医拜别,临行之前又说道:“当务之急,还需尽快放弃腹中胎儿,否则月份越大,王妃越危险。”
王爷终于点头,他岂非不知,昀初在孕前就已经用了很久的药,因怕她知晓,便谎称是坐胎药,诓骗她甘之如饴地喝掉,所以即使有孕也不可能成活,早一点放弃,昀初便少一分危险。
送走许太医之后,朱青进来探望王爷,只见他静坐在书案后,不发一言,眼睛死死盯着即将熄灭的烛火,朱青从旁边的茶台上提过来一盏将这盏换下,王爷这才发话:“朱青,取几坛子酒来。”
朱青面有难色,他支支吾吾地说:“回王爷,咱们府里的存酒已经被您上次喝得一干二净,黎叔一直都没有采买,要不臣去给您冲壶茶?”
“知府秦怀民前几日进奉的花雕陈酿被黎叔藏在松会堂博古架背后的三彩柜里,这是钥匙,你偷偷取来,不要叫人发现。”王爷面无面青从怀里摸出一把钥匙递给朱青,他接过来,扭捏了半天还是出去了,他自然也知道,只要王爷想喝酒,谁都拦不住,上次居然把从京城带来的梨花春和五云浆全部喝完,觉得不过瘾,夹杂着府里酿的樱桃酒也给喝了,然后才歪歪斜斜回了合欢堂,谁都拦不住。
朱青偷偷溜进松会堂,此时的松会堂已经落锁,朱青翻窗而进,刚落地,就见黎叔端坐在正堂的太师椅上,面无表情,把朱青吓了一跳,直到借着月光才看清楚,这才讪讪地搭话:“黎叔,大半夜您老不睡觉在这干嘛?吓了我一大跳。”
黎叔不语,掏出火折子起身把灯点燃,没等朱青反应过来,他径直走到博古架后,打开三彩柜的锁,拿出两坛酒递给朱青,然后依旧面无表情地离开了,此间都不发一言。
朱青取了酒递给放到王爷面前,嘱咐了几句就离开了,他知道,王爷需要一个不被打扰的空间。
昏昏沉沉回到合欢堂,昀初已经睡下了,迎春和秋苓坐在一旁的花桌上做着针线活,见到王爷进来连忙起身,两个人都闻到了王爷身上浓浓的酒味,秋苓刚想劝解,就被迎春拉了出去:“王爷有分寸。”她如是说。
等两个人关上门出去,王爷走到床前坐下,昀初秀发披散,面向里间侧卧,脸色红润,呼吸均匀,右手捂着肚子,素白的中衣领口绣着芍药,白皙修长的脖颈渐渐向下,胸脯有些饱满,王爷忍不住脱了外衣踢了靴子躺在她身侧,手沿着脖颈向下探去,停住,轻轻抚摸起来。
昀初被惊醒,双眼睁开便是王爷醉气熏熏的脸,她一下子捂紧领口,红着脸嗔怪道:“王爷怎么又喝了这么多酒?”
她自然记得上次王爷喝酒之后乖张大胆的行径,于是连忙坐起,将他一把推开。
王爷也不恼,依旧面带微笑地凑上前,轻轻地问道:“昀儿,本王不好吗?”
昀初低头咬唇,怯怯地回答:“不是不好,是怕伤了孩儿。”
没想到堂堂的王爷竟然吃起醋来,他蛮不讲理地反问:“怎么,本王还比不上这个小东西,他与你未曾谋面,你为何如此袒护他,本王才是你的心肝肉。”
昀初彻底愣住了,过了好久才生气地回怼他:“王爷您是喝多了吧,说的什么醉话,你怎可与他相比,他是咱们俩的骨肉啊。”
祯平王不依不饶,犯浑地继续说道:“什么叫‘怎可与他相比’,好你个穆昀初,卸磨杀驴,用完本王就弃之如敝屣,你没良心!”边说边用手指向昀初。
昀初听完这话,双目圆瞪,气鼓鼓地一脚将王爷踹到地上,迎春秋苓听到声音连忙跑进来,将醉醺醺的王爷艰难地扶起站稳。
这时朱青也进来了,昀初见状,从床上一把将王爷的枕头扔到地上,训斥朱青:“快把你家王爷领走,滚到书房去睡,什么时候酒彻底醒了,什么时候再回合欢堂!”
朱青急忙点头,从迎春手里接过王爷,扶着他走出合欢堂,昀初气不过,眼泪都出来了,秋苓见状,急忙倒了一杯茶端过来递给她,安慰道:“王妃,您别跟一个喝醉酒的人置气,伤了身子可怎么好?”
“他这人不可理喻!”昀初捂着脸哭了,两个人哄了很久,这才抽泣着睡下。
此时,王爷躺在书房的屏风榻上,辗转反侧,如此弄巧成拙,他狠狠捶了几下自己的脑袋,朱青抱了一床厚点的棉被进来,嘱咐道:“王爷,入秋了,晚上有些冷,这几天您先盖这床被子吧,臣刚去问黎叔要的,还是新做的。”
王爷无奈地接过来,摆摆手让朱青离开了。
翌日,昀初穿戴好由迎春扶着去前厅用早膳,刚一进去,就见王爷端坐在里面,于是扭头便走,迎春劝解道:“好王妃,别置气,您不吃,肚子里的孩子也得吃,咱们吃咱们的,不跟他说话就好。”
昀初想了想觉得在理,也偏巧肚子饿得不行,昨晚因胃口不好就喝了点酸汤,此时胃里烧的慌。
再次进去,果然绕开王爷去另一侧坐下,昀初见桌上菜肴异常丰盛,除平日爱吃的几样小菜之外,又足足多了一倍,最引人注目的就是那道红白龙脯,是以鳜鱼肉干和鱼翅做的,鳜鱼干用红曲米染成红色,与洁白的鱼翅相互缠绕堆叠在玉盘上,层层叠叠,鲜香扑鼻,又好看又开胃,迎春忙夹了一筷子放到昀初面前的碟子里,又见水晶龙凤糕也不错,也夹了两块。
王爷见状,眉头舒展,从丫鬟手里接过羹匙,舀了一口雪莼羹美滋滋地喝了起来。
昀初用罢,心满意足地起身离开了,这时府里管车马的婆子过来回复,说是马车都套好了,侍卫丫鬟们都在门外候着,随时可以出发。
迎春回答说:“知道了,王妃先去更衣,嬷嬷先让他们稍等片刻。”
王爷这时也走了出来,忙问朱青怎么回事,朱青回答:“回王爷,前日知府夫人送了帖子,约王妃今日去广安寺烧香。”
“本王为何不知?”王爷不解。
朱青无奈地挠头,只能说自己也不清楚,毕竟他从昨晚就被迎春她们两个骂了个半死。
因广安寺建在灵修山半山腰上,下了马车还需步行走一段山路,昀初今日穿得较轻便,云锦料子的襦裙,半臂穿戴,短衫是正青色,长裙和披帛是十样锦色,清丽典雅,叫人移不开眼,路过王爷,目无斜视,只当眼前人是空气。
虽入了秋,但白天的日头还有些毒,迎春给王妃找了一把竹玉柄的团扇,自己则拿了把伞,秋苓手里的食盒里盛的是昨日新做的各色点心,是要供奉给菩萨的。
与知府夫人在城门外碰了头,昀初许久未见她,甫一相见,便觉得亲热,夫人待人和蔼亲切,颇有长者之风,叫人很是舒服。
寒暄了片刻,便各自上了马车,行了大约半个时辰,虽靠着软垫坐在靠背椅上,昀初依旧觉得颠簸,好在很快就到了山腰,灵修山并不陡峭,上山的这段石阶还算平稳,并不需要搀扶,昀初走得轻快,每每都在转弯处等候知府夫人,两人便相携上了山,在寺庙前相视而笑。
在大雄宝殿给菩萨上了香,添了灯油,二人又齐齐跪在蒲团上,阖眸许愿,老方丈在一旁敲起木鱼,一声一声让人心安。
昀初的愿望有些贪心,她一提溜念叨了好些人,父母双亲、如薰姐姐、太后娘娘、王爷、最重要的是腹中的胎儿,最后才是自己。
“愿信女所念之人事事顺遂,望腹中麟儿平安降生。”她口中喃喃,随后,便情不自禁抚摸肚子,正巧身侧的夫人也许完愿,她慈爱地看向昀初,轻轻扶她起来,牵着她走到殿外,温柔地询问道:“王妃大约是有喜了吧。”
昀初羞赧地低头一笑,已然默认了。
“王妃最是良善宽厚,必定福泽深厚,万事胜意,我这老太婆也没什么好东西,就亲手做了几个香囊,里头是装的是蓼菩香的花蕊,这种花安神顺气,味道也好闻,在我老家鹿丘虽说很常见,但花期短,只有一个昼夜,所以也很难寻,收集这么多花蕊晒干了做香囊也算是难得,请王妃万万不要嫌弃。”
夫人从侍女手里接过三只香囊又亲手交到昀初手上,昀初双手接过,甚是感激,长这么大,只有娘亲为她做过这些小玩意,一针一线很是用心,昀初心里一暖,抱着夫人就哭出声来。
“王妃远嫁辛苦了,如今有孕在身,父母也不在身边照料,若是觉得烦闷,就常来府里坐坐,我们家那个老头子也是个寡言少语的,日日都冷冰冰,我瞧着都心烦。”
昀初一听,噗呲一笑,不禁想到也许王爷老了之后也像秦知府那般老气横秋不招人待见,就觉得好笑。
正要去后头用斋饭,方丈打发一个小沙弥过来送了一碟素馃子,那小沙弥说:“这馃子是今日去山下化缘得来的,是城西的百姓做的,方丈说二位夫人在救灾时有大功德,便说这馃子须得由二位享用才好。”
夫人与昀初相视一笑,便接过那碟馃子,递给昀初一个,自己也拿起一个塞进嘴里,品了几下便说:“是苏子叶裹了鸡蛋面液炸的,酥透后又撒上了麻糖碎,这才吃起来又香又甜。”
昀初也觉得味道很好,又拿起一片送到嘴里,夫人不敢叫贪吃,便把剩下的给侍女们分了。
用过了斋饭,二位借了禅房简单休憩了一番便要打道回府,临行时特地拜别了方丈,方丈慈眉善目,胡须雪白,口中阿弥陀佛,合掌目送二位下山。
回到马车上,昀初伸了个懒腰想要再眯会儿,迎春无聊便打开食盒查看了一番,随即便看到一张字条静静躺在里面,不知何时被何人放了进去,迎春拿出来交给昀初,只见那字条上写的是:
“舍得舍得,有舍有得,虽有不舍,却有大得。”
昀初默默看了半天,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不确定是否是方丈所写,打开车帘,望着不远处的广安寺渐行渐远,心中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思绪。
回到王府,下了车,昀初径直走到合欢堂,王爷不在,想必此时还在书房,她走到书案后,从袖口掏出那张皱巴巴的字条,又反复念了几遍,便提笔蘸墨,将它抄在宣纸上。
她自己一个人在房间坐了许久,期间都无人打扰,直到日暮西斜,天色渐暗,王府里处处点了灯,这才想起来走出合欢堂,迎春和秋苓都不在,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她刚一出门,就看到门外张灯结彩,虽无大红灯笼,但其他五彩的灯笼一串串挂起来,也很好看,廊下摆满了玫瑰花,王爷身着锦衣站在中间,指着天空,微笑着对昀初说:“昀儿,你看。”
昀初抬头,突然各色烟花此起彼伏在夜空绽放,花色各样,五彩纷呈,璀璨夺目。昀初一直微笑着注视天空,竟不知王爷何时走到她身边,轻轻揽着她,温柔地在她耳边说道:“好昀儿,生辰快乐。”
昀初眼角的泪水摇摇欲坠,原来王爷都记得,这是她离开父母过的第一个生辰,本想着就此不提以免徒增感伤,却没想到王爷却费心筹划。
“乖昀儿,别哭,以后你的每个生辰,本王都给你预备惊喜。”王爷伸手替她擦去泪水,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鎏金嵌宝石白玉镯,递给她,笑着说道:“这是母后送你的玉镯,本来有一对,是定亲时父皇所赠,她珍爱无比,一只给你作为生辰之礼,另一只应该是给了皇后。”
昀初接过来戴在手上,玉镯温润,宝石夺目,鎏金上琢桂花图案,十分精美贵重。
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幼年时的玩笑话竟然一语成谶:
“昀儿,这桃花花环你一个我一个,以后咱们嫁人就嫁给兄弟俩,这样到老也不会分开。”
她与王爷说起这些,王爷笑着回答:“如薰很小便认得我们兄弟俩,虽举止得体,矜持大方,但本王一直都觉得她更愿意与皇兄亲近,如此看来咱们这个皇后娘娘真是深谋远虑啊。”
“一个女子能与自己倾慕的人结为连理是多么不易的事情啊,我与如薰姐姐都是万分幸运的,但有些人就没那么好命了。”昀初仰天长叹,心有戚戚。
“比如董丽娘?”王爷试探地问道。
昀初点点头,认真地看着王爷:“世间女子多磨难,王爷,您是天家贵胄,既然食万民俸禄,就应当有兼济天下的抱负,这个世上,像董丽娘这样可怜的女人比比皆是,咱们有多少能力,就该担起多大的责任,你说是不是?”
王爷满眼含笑地看着眼前这个成熟明理的可人儿,揽入怀中,欣慰地说:“咱们昀儿真是长大了,竟有一代贤后长孙氏的风范。”
昀初有些得意地回抱住他,笑着说道:“这都是如薰姐姐教我的,她一定是一个好皇后。”
正说着,迎春和秋苓笑盈盈地走了过来,她们今日难得换上了新衣裳,行礼之后,迎春说:“启禀王爷王妃,中院与花厅准备好了,请王爷王妃移驾过去。”
王爷便牵着昀初走下廊去,绕过青石板的沾花小径来到中院,这个院子昀初极少过来,只因里头较为宽阔,除了四面的房子雕梁画柱,没有其他的园林景致,院子中央是一方天井,浅浅的水塘只能没过脚腕,除此之外别无他物,昀初满脸疑惑地望向王爷,只听王爷合手击掌一声,在院中房前四面站立的丫鬟侍卫同时点燃孔明灯,然后齐齐放飞到天空,一时间数不清的孔明灯在昀初眼前缓缓升空,壮丽缥缈,仿佛来到一个久远祥和的时代,孔明灯升空之后,天井水面上的倒影更是唯美,仿佛一面镜子,将世间所有的美好都收集起来送到昀初的眼前。
“好美,真是太美了。”昀初突然热泪盈眶,她突然想起在西北草原上,跟着那群胡人祭拜月亮,每个人都打着火把,神情肃穆,随着巫师的号令,又齐齐将火把举起,万众一心高呼呐喊,那种震撼昀初只经历一次便一辈子都忘不了。
胡人拜月自然是祈祷风调雨顺,牛羊肥壮,但王爷用如此唯美震撼的场景只为她一人祝愿,也许,很多年后,即使昀初身处绝境,心里还是能清晰地想起这个美妙的夜晚,感念此生无憾。
这时,朱青提了一顶未燃的孔明灯走了过来递给昀初,又从怀里掏出火折子打开交给王爷,然后说道:“王妃,今日是你的生辰,不如点个灯,许个愿吧。”
昀初笑着点点头,她手持孔明灯,王爷替她点亮,看着这顶满载希冀的灯火从她的手中缓缓升起,火光映照着她绝美的容颜,这是他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样子。
“昀儿,许个愿吧。”王爷提醒她。
昀初笑了,自嘲地说:“只怕菩萨会怪罪我过分贪心,今日在广安寺,我已经许了好多愿望。”
“昀儿这么好,菩萨也会心软的,多许一个也无妨。”王爷安慰她。
昀初于是轻轻阖眸,合掌许愿,只听她静静地说道:“愿与王爷岁岁平安,和睦欢好。”
王爷就这样默默地注视着她,心里不禁想着,这样好的一个人,世间所有的灾难病痛都应当会绕着她走吧。
王爷竟然看到不远处许太医也在,他如众人一般,仰起头看着那顶被王妃亲手升起的孔明灯,背手而立,一言不发。
在花厅用过晚膳,回到合欢堂,王爷屏退丫鬟关上房门,亲自为昀初卸妆梳头,昀初端坐在妆台前,看着镜子里王爷笨拙的样子倒觉得好笑,直到解下发钗,她一头墨黑的长发垂下来,王爷才稍稍松口气,笑着说道:“古人常说的闺房之乐,钗环之趣便是如此吧。”
昀初打趣道:“怎么,王爷的画本子里还有这个?”
王爷听完并不恼怒,居然自认罪状,他故作孟浪去解昀初的衣裙,坏笑着说道:“为夫的画本子里那是无所不含,应有尽有啊,不如今晚好好与夫人实践一番如何?”
“北堂靖之,你个流氓!”王妃大人咬牙切齿地骂道。
“好了好了,本王不逗你了,快来看看,你如薰姐姐为你准备了什么样的礼物?”王爷从妆台旁拿起一个精致描金盒子,上面钉的有锁环却并未落锁,昀初好奇地打开,里头竟是一本书,看磨损的样子像是一本古籍,昀初拿起来,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女子助孕宝典》。
两人面面相觑,昀初一脸迷茫地随意翻开,里头奇奇怪怪的小人让她面红耳赤,就连见多识广的王爷都不淡定了。
昀初一把合上书,不解地看向王爷,迷茫地问道:“这是不是王爷所说的画本子?”
王爷咽了一口唾沫,否认道:“并不相同,这本书只看目录,除,除床笫之欢之外,还记录的有饮食、睡眠、康体等诸多内容,本王那个画本子没有这么详尽,想必这书只在女子之间流传,多半是长辈所赠压箱底的。”
“唉,如薰姐姐还真是替我操心。”昀初感叹道。
“难道你没有写信告知她你有身孕的事情?”王爷试探地问道。
“没有啊,不是王爷说胎未坐稳不让宣扬的嘛。”昀初老实回答。
王爷听完,欣慰一笑,喃喃道:“不过她很快就会知道了。”
“王爷说什么?”昀初并未听清。
于是王爷打岔道:“本王说,你这个姐姐还真是信不过我。”
昀初懒得理他,然后便得意地问王爷:“你知道上月我给如薰姐姐备了什么生辰礼物吗?”
王爷疑惑,挑着眉反问:“是什么,本王居然没听你说过,你不是只给她写了一封信吗?”
昀初狡黠一笑,用手撑着双颊,笑眯眯地说道:“嘻嘻,也是一本书,不过可比这个有用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