殡仪馆的告别厅里,空气像结了冰,冷得人骨头缝都在疼。
正前方,那帧黑白照片嵌在素白的花圈中央,黑纱轻轻垂着。照片上的男人笑得很年轻,那是他们刚认识时的样子。可此刻,这笑容看在沈艾眼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酸楚。两侧的花圈挤得满满当当,挽联上的字迹被不知谁的泪水晕开,模糊了边角。
沈艾携沈絮雅站在人群最前排。
两人穿着朴素的黑色长裙,眼睛里含着泪,却强忍着没掉下来。她能感觉到沈絮雅的手在发抖,便用力握了握,把她往自己身边带了带。自己的脊背挺得笔直,可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疼得快要窒息。
每当有人上前鞠躬,沈艾和沈絮雅一起弯腰。
沈艾没哭出声,只是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连一句完整的“谢谢”都说不出来,只能对着来人微微点头。
司仪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念着他的生平。那些过往的片段像电影一样在她脑海里闪过,有争吵,有甜蜜,最后都化作一声叹息。偶尔有压抑的抽泣声从人群里漏出来,很快又被更深的沉默吞没。
阳光透过厚重的窗帘缝隙,在地上投下一道细长的光带,里面浮动着无数细小的尘埃,像那些没来得及说出口的和解,像女儿对父爱的思念,悬在半空,落不下来。
告别仪式结束的那一刻,司仪的声音落下,原本就沉寂的告别厅里,连最后一丝声音都仿佛被抽空了。
人群开始缓缓散去,脚步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亲友们走过来,拍拍她的肩膀,或者握握她的手,嘴里说着“节哀”、“保重”,眼神里满是同情。她机械地回应着,点点头,连挤出一个微笑的力气都没有。
沈艾和絮雅刚才在告别厅里强撑着的那股劲儿,此刻像潮水一样退去,只剩下巨大的疲惫和茫然。
等最后一个亲友离开,偌大的告别厅里就只剩下她们母女俩,还有那空荡荡的灵堂。花圈依旧摆在那里,可中央的位置已经空了。空气里残留着香灰和百合混合的味道,冷得刺骨。
“小艾,我们谈谈好吗?”
季声望一席黑色西装出现在门口逆光处,还有一旁左顾右盼的季圣予。
失望的情绪像积了很久的雪,已经快把最初的好感都掩埋了。沈艾知道这可能是最后一次了。
沈艾已经没有力气再去争吵。那种一次次失望后的心累,比任何情绪都要折磨人。
心里就像一块浸了冰水的石头,又冷又沉。失望的感觉像藤蔓一样紧紧缠绕着心脏,勒得人喘不过气。理智告诉沈艾应该转身就走,可总有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说:“给他一次机会,听听他怎么说。”
气氛阴沉,沈艾和季声望对视了一眼,嘴唇动了动,似乎有满肚子的话想和对方说。
沈絮雅不怪季声望,因为她知道爸爸和季叔叔都很爱很爱妈妈,如果不是季叔叔,她的妈妈一定会比现在更绝望。
她走过来就一把抓住季圣予的手腕,冲他们眨了眨眼,笑着说“哥,陪我出去买点喝的。”
不由分说地就把季圣予拉走了。留下沈艾和季声望在原地,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眼神里带着点无奈,又有点说不清的复杂。
刚走出来,沈絮雅就尴尬的松开了季圣予的手。
“让他们两个好好谈谈吧,我们不要在里面了。”
季圣予无奈的笑了笑,他倒是希望季声望和沈艾能够谈崩,这样他就可以不用委屈自己表演爱上沈絮雅的恶心戏码了。
季声望和沈艾找了一处角落,并排坐着,灵堂里很静,只有香烛燃烧时偶尔发出的“滋滋”声。
“声望,你是多久之前知道利昂生病了。”
“大概半年以前…兰艺刚去世的时候。”
“所以你一开始就知道?为什么你不告诉我真相,害我像个傻瓜一样恨了他这么久。”
沈艾的眼眶瞬间红了,她难以置信张利昂能为她做出那么多牺牲,他宁愿她和絮雅恨他一辈子,甚至可以接受她私自改掉了絮雅的姓氏,也不希望他们过的不幸福。
“小艾,你还不明白吗?利昂愿意把你重新归还到我身边就是希望你和絮雅能幸福,这个世界上除了张利昂,还有我是最爱你的,我爱的从来都不是兰艺,一直都是你。”
季声望越说越激动,猛地抬起手,指着墙上的遗像,声音因为激动而变得尖锐刺耳。
“你当初嫁给他,我又何尝不难过,我远走他乡,二十年过去了,我没有一天不在想你,但是听说你嫁给他之后过得很幸福还生下了一个女儿,我既替你开心又发自内心的难过,因为这原本是属于我们的美好,却被我一不小心弄丢了。”
他的身体因为愤怒和悲伤而剧烈颤抖,仿佛要把所有的不甘和委屈都发泄出来。
“小艾…你知不知道…你是我的此生挚爱。”
沈艾感觉自己的心像一个天平,左边放着季声望,右边放着张利昂。
季声望何尝不是她的青梅竹马,此生挚爱,可是张利昂一生为她的付出,也让她无法忘怀。
她反复衡量,却发现天平始终在两端微微晃动,找不到那个平衡点。
季声望是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从不肯在任何人面前低头,脊梁永远挺得笔直。
可此刻,他却“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膝盖重重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他没有去拉她的手,只是微微低着头,平日里总是带着几分疏离和倨傲的侧脸,此刻写满了压抑的痛苦和难堪。
“对不起,”他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小艾,求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利昂做的一切,都是希望你能幸福,难道你要辜负他的所有期望吗?”那一声“求你”,像是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和骄傲。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了,沈艾的脸上没有什么表情,既没有预想中的震惊,也没有心软的迹象。她只是静静地看着跪在地上的男人,眼神复杂得让人看不透。那眼神里有失望,有疲惫,还有一丝妥协。
她没有去扶他,只是开口,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深水:“你起来吧。”
虽然季声望欺骗了她,沈艾还是选择了原谅。
两个男人都是在倾尽所有的对她好。
沈艾抬头看着张利昂的遗像,眼底满是忧郁,季声望说的对,利昂最后的期望是她能够幸福,这样的幸福,或许只有季声望能给。
过了许久,沈艾挽着季声望的手臂从灵堂走了出来。
季圣予眉头一皱,看起来两个人像是和好了。
“絮雅,我们要在这里多待几天,处理好这些事情之后再回去。”
絮雅点点头应允,她也想多待几天,陪陪爸爸,这次走了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再回来了。
一旁的季圣予明显不想呆在这乡下,刚要开口就被季声望一个眼神给驳了回去。
夜幕降临,平城仿佛被一块巨大的黑色绸缎缓缓覆盖。天空中,繁星闪烁,宛如无数颗璀璨的明珠镶嵌在漆黑的夜幕上,月亮则像一颗稀有的珍珠,散发着柔和的光辉,将小镇笼罩在一片银白之中。月光洒在田野里,小麦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形成一层层淡淡的波浪,仿佛是大地在月光下的轻柔呼吸。
季圣予的房门被敲响,他开门,沈絮雅抱着一床厚厚的棉被站在屋外
“平城晚上会很冷,我给你送床被子。”
他侧身让沈絮雅进屋,沈絮雅小声地走进屋将被子搁置在床头,搓了搓有些发凉的小手。
季圣予将门小心翼翼的合上,伸出手,将她那双微凉的手整个包裹在自己掌心。他的手掌宽大而温暖,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他轻轻揉搓着她的手背和手指,动作温柔而细致,仿佛在呵护一件易碎的珍宝,直到那点凉意被驱散。
她的手刚暖和过来,就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从他掌心抽了回去。
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那股暖意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心口,让她的脸颊瞬间就烧了起来。她有些慌乱地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只盯着自己的鞋尖,小声地嗫嚅了一句:“那个…谢谢你…”
“谢我什么?”
她的手刚抽走,他眼底的错愕便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抹藏不住的戏谑。
“谢谢你让我见到了爸爸的最后一面。”
“没什么啊,要非要谢的话,亲我一口也不赖。”
季圣予指了指自己的脸颊,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个促狭的弧度,那笑意顺着眼尾漫开,带着几分故意逗弄的坏劲儿。
沈絮雅犹豫了一会儿,看着季圣予的眼睛,有些话她还是需要说明白,即使有些情愫已经在她的心里慢慢萌芽。
“对不起…我知道你喜欢我,但是…我不能接受,爸爸临终之前在我耳边说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照顾好妈妈,第二件事就是…”
“是什么?”
“不要和你有任何牵扯。”
季圣予怎么也没想到,张利昂死前还要叮嘱沈絮雅这个。
张利昂在学校里打听过季圣予,那天他看见季圣予将絮雅带走时在车上的行为,让他感到不安,他不能让季圣予毁了他的絮雅。
他表情阴沉了下来,他双手猛地搭在她的肩膀上,力道有些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将她整个人定在原地,他微微俯身,目光紧紧锁住她。
“看着我。”
他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几乎是咬着牙问出来的。
“你告诉我,你对我到底是什么感觉?”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他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料传来,烫得她几乎要发抖,却又让她无法逃避他那过于灼热的视线。
沈絮雅的肩膀被他抓得微微发疼,却像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他的眼神太灼热了,带着一种近乎逼问的侵略性,让她无所遁形。
沈絮雅被迫抬起头,撞进季圣予那双伪装翻涌复杂情绪的眼睛里——有受伤,有不甘,还有一丝她从未见过的脆弱。
她的心跳得飞快,几乎要从喉咙里蹦出来。她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我……”她的声音细若蚊蚋,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她别开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只能盯着他胸前的纽扣,“我……我不知道……”
这个答案显然无法让季圣予满意。
他的手指收得更紧了些,语气里带着一丝压抑的怒意:“不知道?我为了你做了这么多,你说不知道?”
她的眼眶瞬间就红了。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他语气里的失望和自己内心的慌乱。她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再次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不是那个意思…”
她的声音依旧有些颤抖,却比刚才坚定了几分。
“我只是……只是害怕。我怕我们现在这样很好,一旦说破了,爸爸还是妈妈或者是叔叔都会难过的。”
她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他的手背上,滚烫的温度让他的动作猛地一顿。
“我…我有点喜欢你。”
她终于说出了那句话,声音轻得像叹息,却足够清晰,“可是我怕…”
那细若蚊蚋的声音,却像一道惊雷,在他耳边炸开。他怔怔地看着她,仿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过了好一会儿,他紧绷的身体才缓缓放松下来,搭在她肩膀上的手也慢慢松开,转而轻轻拭去她脸上的泪水。
他的动作很轻,很温柔,和刚才的强硬判若两人。他的声音也变得沙哑而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傻瓜……你怕什么?”
他的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正准备说些什么,那滚烫的泪珠却猝不及防地砸在了手背上。
“你不试试怎么知道不可能?絮雅,你放心,我不会让你难过的。”
他俯身靠近她,额头抵着她的额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鼻尖。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温热的呼吸和剧烈的心跳。
沈絮雅抱住他,她想赌一把,就算是遍体鳞伤她也认。
“好,我答应你。”
“我一直都在等你的这句话。”
他轻轻擦去她眼角不断涌出的泪水,拇指摩挲着她微凉的脸颊,他看着怀里沈絮雅,露出满足的笑脸,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的头发,眼底却掠过一丝极淡、极快的算计。
“我喜欢你,比你想象中还要喜欢。所以,别怕,有我在。”
季圣予低下头,在她发顶印下一个轻柔的吻,嘴角的弧度完美无缺,只有他自己知道,这个关于未来的美好承诺,不过是他庞大计划里,一个温情脉脉的开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