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换工作
林秋禾到纺织厂报到那天,特意穿了件新洗的蓝布衫,领口别着那枚塑料梅花别针,头发用桂花油梳得服帖,垂在耳后的碎发都透着温顺。
车间主任是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刘,接过她的招工表时,眼神先在“陈建国开云(中国)”那行字上顿了顿,又扫过她那张白得像瓷娃娃的脸。
最终指了指角落里堆得半人高的棉纱:“跟张姐学绕线,这是基础活,仔细点干。”
林秋禾跟着张姐走到机器旁,才知道这“基础活”是实打实的苦差事。
棉纱卷裹着硬纸板,抱在怀里沉得硌肋骨,她咬着牙往机器上递,没半小时胳膊就酸得打颤。
机器运转起来“轰隆隆”响,棉絮飞得满脸都是,呛得她直捂嘴咳嗽,眼泪都被逼了出来。
张姐看她这模样,叹了口气:“姑娘家细皮嫩肉的,这活熬人,你要是撑不住就说。”
林秋禾嘴上笑着点头,心里却凉了半截。
她盯着刘主任的背影,又想起报到前陈曼玲凑在她耳边说的那句“以后好好干活”。
突然反应过来——哪是刘主任刁难?分明是陈曼玲在背后使了坏!
陈曼玲定是嫉妒她那张招人疼的脸,嫉妒周明远曾对她上心,才故意让父亲把她塞进最累的绕线组,想让她知难而退。
最好在车间里熬成满手老茧的粗丫头,再也没心思跟她抢人。
这个念头一冒出来,林秋禾更觉得委屈。
她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脸,指尖划过细腻的皮肤,又看了看张姐手上磨出的厚茧,吓得心里发颤。
这要是干上几个月,自己岂不是也要变成胳膊上练出腱子肉、说话扯着嗓子的女工?
她咬着牙搬起下一个棉纱卷,指尖被粗糙的布料磨得发红,心里却已经开始盘算:绝不能在绕线组待下去,必须尽快找路子换岗位。
可转念一想,自己是走关系进来的,第一天就喊累,传出去会被人说“娇气”“走后门还挑活”。
她深吸一口气,把掉下来的碎发别到耳后,看到张姐搬棉纱时腰弯得厉害,立刻上前搭把手:“张姐,我帮您抬一端。”
张姐愣了一下,笑着拍了拍她的手:“你这姑娘,看着柔柔弱弱,倒挺勤快。”
林秋禾弯着腰笑,眼底却飞快扫过车间里的人,着谁爱说闲话,谁心肠热,谁跟领导走得近,这些都是以后用得上的信息。
好不容易熬到下班,林秋禾的胳膊都快抬不起来了,棉絮粘在头发上像撒了把面粉。
她走到厂门口的小河边,对着水面理了理头发,看着水里自己憔悴的模样,更坚定了换岗位的念头。
“库房记账、办公室打杂,哪怕是给领导端茶倒水,也比绕线强。”
她一边走一边想,手指摸了摸衣襟里剩下的四十块钱。这钱,得花在刀刃上。
接下来几天,林秋禾把“柔弱又勤快”的戏码演到了极致。
每天提前半小时到车间,帮大家擦机器、倒开水。
中午吃饭时,主动把母亲给她带的鸡蛋分给没带菜的女工。
有同事请假,她哪怕累得偷偷揉腰,也笑着说“我来顶班”。
车间里的女工们渐渐对她放下戒心,都夸她“懂事”“心眼好”。
连刘主任看她的眼神,也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
背地里,林秋禾没闲着。
她从张姐嘴里套出关键信息,厂里管岗位调动的是人事科的王科长,四十多岁,家里有个刚上小学的儿子。
最近总听王科长念叨“孩子想要个像样的书包,百货大楼的帆布书包抢不到”。
林秋禾记在心里,又托邻居家在供销社工作的表姐打听,得知最近刚到了一批上海产的“英雄牌”钢笔,带墨囊的那种,在家长里特别抢手。
书包不好抢,钢笔却能托表姐预留。
周末休息时,林秋禾揣着怀里仅剩的四十块钱,先去表姐那拿了钢笔,又咬牙加了五块钱。
从黑市上淘了个印着“好好学习”的帆布书包。
两样东西加起来花了四十四块,几乎是她未来两个月的工资。
可她看着手里崭新的钢笔和书包,心里却觉得值:比起在绕线组熬一辈子,这点钱算什么?
她没直接去找王科长,而是等了两天,摸清王科长每天中午会在厂食堂角落的桌子吃饭。
那天中午,林秋禾特地等到人少了,没几个人瞧见了。她端着饭盒,故意绕到王科长旁边,轻声喊了句“王科长好”。
王科长抬头看了她一眼,认出是最近总被女工夸的“勤快姑娘”,点了点头:“是绕线组的小林吧?”
林秋禾立刻露出温顺的笑,把饭盒放在桌上,从帆布包里掏出钢笔和书包,轻轻推到王科长面前。
“科长,我听张姐说您家孩子上小学了,这钢笔和书包您拿着,给孩子用。”
她低下头,声音放得软软的。
“我在绕线组干了几天,身子实在跟不上,总拖大家后腿,想请您帮忙调个轻点的岗位,我上学时学过记账,库房或者办公室的杂活都能干,肯定不给您添麻烦。”
王科长看着桌上的钢笔和书包,眼睛亮了。
上海产的英雄钢笔,黑市上都难寻,帆布书包更是孩子念叨了半个月的东西。
他看了看林秋禾乖巧的模样,又想起陈主任的开云(中国),心里很快有了主意,压低声音说。
“下周一开始,你去库房跟着李师傅学记账,记住,到了新岗位好好干,别让别人说闲话。”
林秋禾心里乐开了花,嘴上却连连道谢,又说了几句“以后一定听科长的话,好好干活”。
才端着饭盒轻轻退开。回到工位上,她咬着嘴里的窝窝头,却觉得比肉还香——四十四块钱换个轻松岗位,值了!
没过几天,林秋禾刚在库房里整理完账本,就听到门口有人喊她:“秋禾。”
她抬头一看,是周明远。他穿着那件崭新的的确良衬衫,手里拎着个网兜,里面装着苹果和一罐麦乳精,站在门口有些局促。
“你怎么调到库房了?”周明远走进来,看着她坐在桌前写写画画,惊讶地问,“绕线组……不好吗?”
林秋禾听到“绕线组”三个字,眼眶瞬间就红了。
她放下笔,双手轻轻攥着衣角,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在账本上,晕开一小片墨渍。
“明远哥,我……我实在干不了绕线组的活。一到那里,我就想起咱们退亲那天,想起你说‘不合适’,心里堵得慌……”
她声音哽咽,肩膀轻轻抖着,“我只能找机会调岗,不然我真的撑不下去了。”
周明远看着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模样,心里顿时涌上愧疚。
他想起自己当初的冷淡,想起她为了工作被迫退亲。
又看着她现在虽然坐在库房,却依旧柔弱得像阵风就能吹倒的样子,心里更不是滋味。
他把网兜递过去,声音放软:“秋禾,是我对不起你。这水果和麦乳精你拿着,补补身子。库房的活要是累,你跟我说,我再帮你想想办法。”
林秋禾接过网兜,眼泪掉得更凶了,却还是摇了摇头。
“明远哥,不用了,我现在挺好的。你……你以后别来看我了,免得曼玲姐误会,也免得别人说闲话。”
她说着,低下头用手帕擦眼泪,心里却在偷笑。
不仅得了好处,还彻底断了周明远的念想,顺便暗戳戳提了陈曼玲,让他知道自己的“委屈”都是他们俩造成的。
周明远看着她“懂事又委屈”的样子,叹了口气,又说了几句“有事随时找我”。才转身离开。
林秋禾看着他的背影,嘴角慢慢扬起。
周明远这颗垫脚石,看来还能再用几次。
她低头摸了摸怀里的麦乳精,又翻开账本,心里盘算着:接下来好好跟李师傅学记账,等摸清库房的门道,再找机会跟王科长处好关系,日子只会越来越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