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印疤
“你不学,将来怎么管家啊?嫁妆清单你看过没?库房的物件你点过数没?府里买布,你知道多少钱一尺吗?菜市上的青菜,早市比晚市便宜两文,绸缎行的素锦,上月才涨了三文钱,这些你都清楚吗?”
幼白之前以为管家是像上辈子的稚鱼那样,手里捏着金印,端坐在屋子的紫檀木案前,身后立着一排垂手肃立的丫鬟婆子,只需轻抿一口热茶,动动嘴皮子,便有人奔走听命。
哪想到,管家根本不是这般轻巧的差事。
里头这么多弯弯绕绕,条条框框。
她突然想起,前世的稚鱼总在闲来无事的时候,偷偷窝在角落里翻书。
那不是闲来无事,而是她在苦学账本,抄录市价,默记库房编号。
那时幼白还嗤笑她装模作样。
如今想来,那哪是装,分明是拼尽全力往上爬。
“她能学会,我为什么不行?”
幼白咬紧牙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娘,你再教我一遍!刚才那笔账,我记岔了,你从头再说一遍,我一个字都不落!”
外面突然吵成一片,脚步声杂乱。
“王府的人来了!长公子的车驾到门口了!快去通报!快!”
幼白心口一跳,手中的账册“啪”地掉在地上。
随即压不住心里的兴奋,脸上浮起一抹冷笑。
回来了!
稚鱼肯定被收拾得不成样子!
幼白得意地整理了下衣裙,对着铜镜照了照,确认发髻未乱,才快步朝外走。
她恨不得立刻冲到前院。
她要亲眼看看稚鱼有多惨。
可等她挤到了前院,踮脚张望,眼前的景象却像一盆冰水从头浇下。
沈晏礼一身暗纹月白长袍。
他身后,两名丫鬟小心地扶着一位女子下车。
她非但没瘦没伤,反而比从前丰腴了几分。
眉梢眼角都带着柔柔的春意。
那身衣裳是顶级云锦,一尺千金。
唯有皇室贵眷才敢轻易穿着。
阳光一照,流光如水,金线隐隐闪动,比府里小姐还体面十倍!
怎么可能?
幼白只觉得脚下一软,整个人几乎站立不住。
她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连呼吸都被狠狠扼住。
大小姐也听见了外头的动静,连忙从偏厅匆匆赶了过来。
她原本还带着几分笑意的脸,只在看清院中景象的一瞬,便如被寒霜冻住。
“长公子安好。”
大小姐强压住心头翻涌的情绪,勉强提起裙裾,轻轻福了一礼。
沈晏礼轻笑一声。
然而他手中那把紫檀折扇却“不经意”地一抬。
扇骨边缘不偏不倚地敲在大小姐手背上。
那一击并不重,可猝不及防,带着几分轻蔑的意味。
“不必客气。”
沈晏礼语气淡漠。
随后,他的视线随意地扫向她身后站着的幼白。
不知怎的,只是看了那张脸一眼,他心头便猛地涌上一阵烦闷。
那感觉来得突兀,说不清是熟悉还是厌恶。
他隐约觉得,自己似乎曾在何处见过这张脸。
更奇怪的是,每当目光落在她身上,胸口就莫名发堵。
他蹙了下眉,眉心微拧,旋即摇头。
将这莫名其妙的不适随手挥开,不再多想。
幼白被他那冷淡的一眼看得通体发凉。
她浑身一颤,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大小姐揉着手背,忍着屈辱抬起头,顺着沈晏礼的目光望了过去。
她未来夫君竟在她面前,用那种种眼神去打量一个卑贱的丫鬟?
“稚鱼多亏了长公子悉心照应。”
大小姐努力扬起笑容。
“稚鱼,”她顿了顿,“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
他迟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原来这几日与他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人,自己竟连她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罢了,不过是个夜里拿来解闷的玩意儿,名字又算得了什么?
叫什么,又有什么分别?
稚鱼刚要应声上前,手腕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死死攥住。
幼白脑子里“嗡”的一声,不可能!
这分明是用了什么药粉遮掩了疤痕!
她猛地往前一扑,脚下踉跄,身形歪斜,装作因地面湿滑而站不稳。
整个人直直朝稚鱼撞去,嘴里还喊着。
“妹妹小心!可别摔着了!”
就在两人身体即将相碰的刹那。
幼白一手紧紧攥住稚鱼的手,另一只手用力一扯。
“嗤”的一声,袖口裂开,素白的里衬被掀了开来。
她要当着所有人的面,撕开这贱人精心伪装的皮囊。
让所有人看看,她光鲜外表下藏着的是怎样一道丑陋的伤疤!
可等她终于掀开那层薄薄的袖子,目光落在那截手臂上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那手臂洁白如玉,光滑得没有一丝瑕疵,连一道浅痕都无。
前世沈晏礼用针一针一针刻在她胳膊上的“贱婢”二字呢?
可如今……怎么……一点痕迹都没?
“你……你胳膊上怎么没疤?”
幼白声音发抖,指尖冰凉。
“姐姐说什么呢?我……我身上为什么要留疤?”
她轻轻拉下袖子,动作自然。
沈晏礼在一旁嗤笑出声。
他斜倚在椅子上,目光扫过幼白颤抖的手。
“将军府的丫鬟倒是比秦淮河的姑娘还放得开。”
“当众扯我女人的袖子,是想看啥?”
他故意停顿,语气陡然阴沉,慢悠悠地补充道。
“看我们俩……床上留的印子?”
满院寂静。
没出阁的丫鬟们站在一旁,个个脸色涨得通红。
幼白的奶娘站在角落,双手交叠在身前。
她心里直打鼓,冷汗顺着脊背往下淌。
这小蹄子,什么时候有这本事了?
从前在府里,不过是个低眉顺眼的小丫头,连说话都不敢大声。
如今竟能在长公子面前如此镇定。
她不敢多想,立刻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长公子息怒!大小姐息怒!”
她声音发颤,语无伦次。
“都是我们教养不当,冲撞贵人了,奴才该死!该死啊!”
进了正厅,仆人端上热茶。
茶香袅袅,氤氲在厅中。
沈晏礼连眼皮都没掀一下,依旧懒懒地靠在椅背上。
稚鱼很自然地端起桌前的茶杯。
她用杯盖轻轻一拨,把浮在上面的茶沫撇开。
她抿了一口试了试温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