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深夜寒咳,掌心暖背》
侯府的冬夜比罪奴营冷得多。
不是那种能冻透棉絮的干冷,是裹着庭院里梅香的湿冷,顺着窗缝往屋里钻,贴在皮肤上,凉得人心里发紧。
凌落雪坐在窗边的小榻上,手里捏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目光落在窗外那几枝初开的红梅上,脑子里还在回想白天救李侍卫的事。
太医后来又来过两次,说李侍卫的烧退得很稳,伤口也开始结痂,夸她的草药配方奇特又有效,还问她能不能把方子交出来,供太医院参考。
她没答应。
那方子是娘临终前塞给她的,里面有几味药是凌家祖传的采制方法,一旦交出去,说不定会被有心人盯上,暴露她的身份。
她现在还不能暴露。
“阿嚏——”
一阵冷风从窗缝钻进来,凌落雪忍不住打了个喷嚏,鼻尖瞬间就红了。
她放下桂花糕,起身去关窗户,手指刚碰到冰冷的窗棂,就觉得喉咙里一阵痒,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咳……”
咳嗽声不算大,却在安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清晰,咳得她胸口发闷,眼泪都快出来了。
“姑娘,您怎么又咳嗽了?”守在外间的青禾听见声音,端着一杯温水走进来,脸上满是担心,“下午就听您咳了好几声,是不是白天处理伤口时沾了冷水,着凉了?”
凌落雪接过水杯,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滑下去,咳嗽才稍微缓解了些。
“没事,可能就是有点冷。”她笑了笑,想掩饰过去。
白天为了清理李侍卫的伤口,她用冷水洗了好几次手,后来又在院子里晾了大半天的草药,吹风受凉是难免的。
但她不想声张。
在这侯府里,她只是个“侍女”,一个罪奴出身的侍女,没资格生病,更没资格麻烦别人。
青禾却不放心,皱着眉说:“怎么能没事呢?这咳嗽要是拖成风寒就麻烦了,我去给您煮碗姜汤吧?”
“不用了,”凌落雪拉住她,“太晚了,别折腾了,我盖床厚被子,睡一觉就好了。”
青禾还想说什么,却被凌落雪推回了外间:“你也早点休息吧,明天还要早起呢。”
青禾没办法,只能叮嘱道:“那您要是咳得厉害,一定要叫我。”
“知道了。”
凌落雪关上门,回到内室,把厚厚的锦被裹在身上,蜷缩在床角。
可那股凉意像是钻进了骨头里,怎么都暖不热,喉咙里的痒意也越来越重,忍不住又咳了起来。
“咳咳……咳咳……”
这一次咳得比刚才更厉害,她甚至能感觉到胸口的震动,连带着伤口都隐隐作痛——那是在罪奴营被刘三打的旧伤,还没完全好。
她咬着唇,尽量压低咳嗽声,不想让青禾担心,更不想让侯府里的其他人听见。
就在她咳得快要喘不过气的时候,院门外突然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却很稳,一步一步,朝着正房的方向走来。
凌落雪心里一紧,是谁?
这个时辰,侯府里的下人早就歇下了,除了……
她还没来得及细想,外间的门就被轻轻推开了,接着,一道熟悉的身影走了进来。
玄色的常服,墨发束着一根简单的玉簪,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正是慕北辰。
凌落雪赶紧坐起身,想下床行礼,却因为咳嗽,刚一动就又咳了起来。
“咳咳……侯……侯爷……您怎么来了?”
慕北辰没说话,只是走到内室门口,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
灯光下,她脸色苍白,嘴唇因为咳嗽泛着淡淡的粉色,眼睛里含着水光,身上裹着厚厚的锦被,却还是显得单薄。
他皱了皱眉,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怎么咳成这样?”
凌落雪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小声说:“没……没什么,就是有点着凉。”
“有点着凉?”慕北辰往前走了两步,站在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白天处理伤口时,是谁说自己懂医术,不会生病的?”
凌落雪心里一咯噔。
他怎么知道白天的事?
是太医说的,还是青禾说的?
她张了张嘴,想解释,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继续低着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慕北辰看着她这副样子,心里的那点冷意突然就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他从下午处理完公务,就一直想着她白天救李侍卫的样子,冷静、熟练,一点都不像个柔弱的女子。
可现在,她缩在床角,咳得瑟瑟发抖,又显得那么脆弱。
他甚至能想象到,她白天在李侍卫的房间里,用冷水洗手,在院子里吹风晾草药的样子。
“手伸出来。”他突然开口。
凌落雪愣了一下,没反应过来。
“伸手。”慕北辰又说了一遍,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凌落雪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伸出了手。
她的手很小,因为常年劳作,指腹上有一层薄茧,此刻因为受凉,指尖泛着青白色,冰凉冰凉的。
慕北辰握住她的手,指尖传来的凉意让他皱了皱眉。
他的手很暖,掌心带着常年习武留下的薄茧,裹着她的手,像是把一块冰放进了暖炉里,暖意瞬间就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
凌落雪浑身一僵,下意识地想缩回手,却被他握得更紧。
“别动。”他的声音就在头顶,带着一丝沙哑,“手这么冰,怎么不知道保暖?”
凌落雪的脸颊瞬间就红了,从耳根一直红到脖子,连呼吸都变得急促起来。
她长这么大,除了爹和哥哥,还从来没有被别的男人这样握过手。
慕北辰的手很暖,却也很有力量,那种力量感让她觉得很安全,又很不安。
安全是因为他的掌心真的很暖,能驱散她身上的寒意;不安是因为他是镇北侯,是活阎王,是她不能靠近的人。
她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带着一种她看不懂的情绪,让她心跳得越来越快,快得快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
“咳……咳咳……”
喉咙里的痒意又上来了,凌落雪忍不住又咳了起来,这一次咳得更厉害,身体都跟着发抖。
慕北辰看着她难受的样子,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松开她的手,往前走了一步,在她身边坐下,然后突然伸出手,从后面轻轻揽住了她的肩膀。
凌落雪吓了一跳,猛地想躲开,却被他牢牢按住。
“别动,”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温热的气息拂过她的耳廓,让她浑身一颤,“帮你暖暖,不然咳到天亮。”
话音刚落,他的掌心就贴在了她的后背上。
他的掌心很热,带着一种沉稳的力量,贴在她冰凉的后背上,像是一团火,瞬间就驱散了她后背的寒意,连带着胸口的闷意都缓解了不少。
凌落雪的身体僵硬得像块石头,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她能感觉到他的手臂环在她的腰侧,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墨香,还能听到他沉稳的心跳声,和她自己的心跳声交织在一起,乱得一塌糊涂。
她从来没有和一个男人靠得这么近过。
近到能感觉到他身体的温度,能闻到他身上的味道,能听到他的心跳。
这种感觉很陌生,很危险,却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悸动,让她心慌意乱。
“放轻松,”慕北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比刚才更温柔了些,“深呼吸,咳嗽会好点。”
凌落雪下意识地照做,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来,喉咙里的痒意果然减轻了些,咳嗽也停了。
她靠在他的怀里,身体还是僵硬的,却不敢再挣扎。
她能感觉到他的掌心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着,动作很轻,很温柔,像是在安抚一只受惊的小动物。
这个动作让她想起了小时候,娘生病的时候,爹也是这样抱着娘,用掌心给她暖背。
那是她记忆里最温暖的画面。
可现在,抱着她的人是慕北辰,是那个杀人不眨眼的活阎王。
这种对比让她心里五味杂陈。
“为什么不告诉别人你生病了?”慕北辰突然问,声音很轻。
凌落雪愣了一下,小声说:“我……我只是个侍女,不用麻烦别人。”
“侍女就不能生病?”慕北辰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怒意,“还是说,你觉得在这侯府里,没人会管你的死活?”
凌落雪低下头,没说话。
她确实是这么想的。
在罪奴营里待久了,她早就习惯了自己扛着所有事,不指望任何人会帮她,更不指望有人会关心她的死活。
就算慕北辰把她带回侯府,给她好的待遇,她也觉得那只是暂时的,是有条件的。
一旦她没有了利用价值,或者触怒了他,她还是会回到原来的样子,甚至比以前更惨。
慕北辰看着她沉默的样子,心里的怒意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说不出的心疼。
他知道她的过去,知道她经历过什么,也知道她为什么会这么防备。
可他就是不想看到她这副样子,不想看到她把自己封闭起来,像一只刺猬,用坚硬的外壳保护自己,不让任何人靠近。
他的掌心又加了些力道,更紧地贴在她的后背上,声音也变得更温柔:“记住,在这侯府里,你不是没人管的罪奴,也不是可有可无的侍女。”
“你是我慕北辰带回来的人,”他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让你没人管。”
凌落雪的身体猛地一震,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她的眼睛里还带着未干的水汽,在灯光下闪着光,像两颗易碎的珍珠。
慕北辰看着她的眼睛,心跳突然漏了一拍。
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的眼睛,清澈、干净,带着一丝脆弱,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像极了当年母妃临死前,看着他的眼神。
那一刻,他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突然就软了下来。
他别开目光,不敢再看她的眼睛,声音有些不自然地说:“好了,不咳了就早点睡吧,我让厨房给你煮了姜汤,等会儿青禾会给你送来。”
说完,他松开手,站起身,转身就要走。
凌落雪看着他的背影,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情绪,她张了张嘴,下意识地叫住他:“侯爷……”
慕北辰停下脚步,回头看着她,眼神里带着一丝疑惑:“还有事?”
凌落雪看着他的眼睛,想说些什么,比如“谢谢”,或者“不用麻烦了”,可话到嘴边,却又说不出来。
她只是觉得,刚才他抱着她,给她暖背的样子,很温暖,很让人心安。
那种温暖,是她很久很久都没有感受到过的。
慕北辰看着她欲言又止的样子,嘴角几不可察地勾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早点睡。”他没再追问,只是留下这句话,转身走出了内室。
外间的门轻轻关上,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凌落雪坐在床上,手还放在刚才被他握过的地方,掌心似乎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后背也暖暖的,连带着心里都暖烘烘的。
她靠在床头,看着窗外的月光,脑子里全是刚才的画面。
慕北辰的手,慕北辰的声音,慕北辰的体温,还有他最后说的那句话。
“你是我慕北辰带回来的人,我不会让你受委屈,更不会让你没人管。”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进了她的心湖里,激起了圈圈涟漪。
她不知道,慕北辰说这句话是真心的,还是只是随口说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相信他。
可她知道,刚才那一刻的温暖,是真的。
没过多久,青禾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走进来,笑着说:“姑娘,侯爷果然让厨房煮了姜汤,快趁热喝了吧,喝了发发汗,明天就好了。”
凌落雪接过姜汤,碗壁很烫,暖意顺着指尖传到心里。
她小口小口地喝着,姜汤很辣,却辣得人心里很暖。
喝完姜汤,青禾收拾好碗筷,又给她掖了掖被角,才退了出去。
凌落雪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她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慕北辰刚才的样子,他的眼神,他的动作,他的声音。
她第一次发现,这个被人称为“活阎王”的男人,其实也不是那么可怕。
甚至……还有点温柔。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压了下去。
凌落雪,你不能这么想。
他是镇北侯,你是罪奴,你们之间隔着云泥之别,他不可能对你有真心,你也不能对他动心。
你现在的任务是活下去,查清爹的冤案,为凌家报仇,不是想这些有的没的。
她在心里一遍遍地告诫自己,可脑海里慕北辰的影子,却怎么也挥之不去。
窗外的红梅在月光下静静绽放,寒风依旧在吹,可凌落雪的心里,却像是被点燃了一团小小的火苗,温暖而明亮。
她知道,从今晚开始,有些东西,好像不一样了。
她对慕北辰的防备,好像松动了一丝缝隙。
而这丝缝隙,或许会成为她命运的转折点,也或许,会让她陷入更深的漩涡。
但不管怎样,她都只能往前走。
因为她没有退路。
凌落雪翻了个身,把脸埋在柔软的枕头上,嘴角不自觉地向上弯了弯。
至少,今晚的姜汤很暖,他的掌心也很暖。
这就够了。
她闭上眼睛,不再想那些复杂的事情,任由睡意一点点袭来。
这一夜,她睡得很安稳,没有做噩梦,也没有被咳嗽惊醒。
梦里,她好像又回到了小时候,娘抱着她,在院子里看梅花,爹在一旁笑着,岁月静好,温暖而幸福。
而那个玄色的身影,也隐隐约约地出现在梦里,站在梅花树下,看着她,眼神温柔得不像样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