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钰声倒也不想防面前这三个人会不会出卖自己，毕竟这样的一天已经倒霉过头了，已经不能再坏下去了。
记得母亲跟他说过，他满百天抓周的时候，地上摆的什么都有，长剑、胭脂、榫卯木块、毛笔、折扇、铁锤、书简……可他偏偏抱住了一边与抓周毫不相干的水钟。长辈们把他拉开他也不愿意，父亲哈哈一笑，就开始在书房里加班加点地赶在他五岁前做了一个小小的锦壶。
母亲那天用针在他食指尖点了一滴血滴进锦壶里，然后把它挂在萧钰声的腰间，他拿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母亲刮了刮他的鼻子，笑着说:“小钰声，这可不是普通的锦壶，你拿着它，爹娘也不怕你在什么天涯海角，刀山火海了。”父亲在旁边喝了一口茶，用茶杯掩着笑。
是被谁顺走了呢？他站在屋顶上观察着下面来来往往的行人，明明早上还在腰上系着来着。
最坏的情况无非是被识货的贼人拿了去，到蓬莱岛谎称他被绑架，或者是已经命丧黄泉，找父母讹一笔钱——他本来今日就准备去和山坐船，走洛水南下去谷城山，这下是只能留在这里找法器了。
对，蓬莱岛，父亲作为岛主想把位置传给萧钰声来着，结果他不想一辈子困在一座小岛上，就偷偷跑去瑶台报名了青云苑，父母亲一知晓，赶紧去青云苑找他，殊不知他只是想把瑶台当作自己的通行证——吃喝住行都有优惠，谁不喜欢？然后就拿着盘缠高高兴兴地出来玩了。
快哉快哉。
老实说，他觉得瑶台也接不住自己的才华。
他去找过了很多地方，从钟房到青楼，从金店到垃圾场，锦壶依旧没有踪影。
翌日清晨，萧钰声坐在屋顶上，撇着嘴，撑着头，看下面的行人往来不绝，他那小小的锦壶仿佛沉入在这人海里，想找都不知从何处下手。
章无涯打着哈哈儿，蹲在萧钰声旁边：“你那玩意儿多大啊?到底长啥样?很重要吗?”萧钰声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好了好了，你别烦我。”他却三分真诚，七分不靠谱地讲起来：“不是哥们儿，别急啊，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急，一起回想一下，从你昨日出门到现在，每一刻走了什么地方经过了哪些人，帮你一起找就是了。”
萧钰声转过头去找还在闭眼打坐的橙鸑：“小娘子现在可以帮我算了吗？算我的锦壶去哪里了？”
橙鸑叹了口气，一直没好说收钱的事情，价格也没有定好，只是掐了掐指，大安，属木，失物去不远，她抬起头，什么是远呢？再走，就要上敖岸山了。
“反正就在这一片，走不远的，”橙鸑起身走到萧钰声身边，随便画了一个圆，“具体的，可不能开云在线登陆入口算了。”
章无涯说自己和萧钰声熟，可萧钰声一直摆着一副懒得搭理的表情——出门在外，橙鸑还是留了个心眼子。
昨晚一个人在床上的时候，她从手帕里拿出了早上遇到的陶瓷娃娃碎片，又把之前在岫云镇上的碎片拿出来比对，早上的有一块碎片刚好雕着一双眼睛，虽然不够完整，还是让橙鸑捕捉到，这次的眼睛比之前的都更狭长，竟然有几分男子的模样。
无论是父皇的陶瓷娃娃，还是岫云镇上的陶瓷娃娃，都是女子。
橙鸑闭目思索，看来对面还有其他禁术的神木。
萧钰声笑了笑，说了一句“好吧”，还是不知该从何寻起。
程絮乔拉了一下橙鸑的袖口，小小声说：“我倒是有个办法。”橙鸑点了点头，耳朵凑过去，她抿了一下嘴刚想说，章无涯却喊道：“你俩又在说什么?”
程絮乔哎呀了一声，甩了一下手，示意让橙鸑过来，两个人也蹲在萧钰声旁边，程絮乔道：“我就是想起来，如果我展开我的神通，可以进行大面积读心，但是，我那个神通太小不一定能完全覆盖到整个小镇啊，可以试一下能不能找到点线索。”
萧钰声深思着点了点头：“听着可行。”看向程絮乔：“那就麻烦小娘子试一下吧。”
程絮乔低声念着她记忆中的字诀，手划上乾下坤，耳边叽叽喳喳的声音变大了，她舒了一口气，成功了，但又立刻紧锁起眉头，努力在这些声音中寻找出类似于”锦壶”“宝物”等字眼。
嘈杂的心声里，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橙鸑见她额头上冒着密密的汗珠，有些担心:“絮乔，这是你第一次成功，莫要用太多法力。”
“我没事。”
程絮乔长呼一口气，读心暂停，橙鸑递给她一壶水，却脾气上来了，摆了摆手说不要，又开始念字诀，她还真听见一个比较安静的地方，窸窸窣窣有声音——“玉漏怎么不见了？”
她一惊，问萧钰声:“你那个是不是也叫玉漏?”
萧钰声点点头:“可以这么说。”
她又有点不确定，但是听见:“包里面都翻遍了。”
“等等！那是什么？”
“好像是……”
程絮乔一睁眼，指向前面，信心满满地说:“走！”
他们拐了七八个弯，人好像少了不少，一个深不见头的巷子映入眼帘。巷口有人家，门嘎吱一响，先探出了一个脑袋——是一个老仆，泼了一盆废水出来，见门口有人，看了他们四个一眼，当然也没什么好脸色，脑袋一缩，“砰”的一声把门关上了。
“真在里面啊？”章无涯有些怀疑地看看程絮乔，看看深巷。
“走呗，进去看看就知道了。”橙鸑其实觉得这里很满足分赃交易的环境。
里面有些暗，树叶间只有斑驳的光影照在地上。
萧钰声打头，章无涯躲在他后面，时而冒个脑袋看看前面，意思意思一下。程絮乔则一直死死地拉着橙鸑，橙鸑握住剑柄，假装十分淡定，面无表情地看着四周。
一时间装过头了，以至于当她踹到尸体的时候都还没有反应过来，直到程絮乔尖叫了一声，她才觉得刚刚那一脚的触感似乎有点不对劲。
那具尸体靠着墙，面露惊恐，死前似乎在说些什么，却被一刀抹了脖子……“不对，不是刀。”萧钰声蹲下来仔细观察了一下伤口。“是刺。”橙鸑也蹲下来细看，“伤口在左边，呈圆状。”
她小心地用剑翻开那人的领口，密密麻麻的针孔看得四人头皮发麻，殷红色的血丝分布在四周，仿佛被什么东西索了精血。
橙鸑心一沉，往那人手上看去，散落在他身旁的白色瓷片正好在阴影之中，她又拿剑翻开，那个犹如琵琶的字令她瞳孔一震。
还有鞋子，是方形的鞋头......
来不及多看，巷口那边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人声，还有人提灯，为首的人大喝道:“贼人还在！速速将四个人捉拿归案！”
四人先是一懵，再一跃而起踩着瓦墙跑走了，留着那人在原地骂骂咧咧。
好不容易跑到听不见那些人声音的地方，停下来，面前的草木却多了，再走，就要上山了。萧钰声拿司南出来一看，他们这在小镇的西边，这山想必就是敖岸山。
本来说帮萧钰声找到了锦壶再上敖岸山，结果找了一圈到了敖岸山却还没找到，四个人多多少少有些沮丧，却听见远远的有歌声，好像是一个小娃娃正一蹦一跳地唱着歌走，程絮乔又在念字诀，本来是赌气，却听见那个小娃娃心里面正在想:“那个小小的锦壶真漂亮呀！”
程絮乔惊了惊，差点喊出声来，却又感觉小娃娃离他们有些近了，把旁边三个人拉近了使劲打手势，蹲下来藏在杂草后面，压低了声音却按捺不住激动地说:“应该就是他！”
萧钰声抬头往那边看了一眼，大概率是妖。从包里拿出一根几乎透明的绳子，趁那个小娃娃在扯狗尾巴草玩的时候，蹲着走到路的对面，把绳子另一端一扔扔给章无涯，章无涯会意，待那个小娃娃走过来，两个人一扯，他就被绊倒在地，还未反应过来，萧钰声迅速把绳子打了个结，拴住他的左脚，立刻，一个长了四只角，像白鹿的小神兽趴倒在地上，一个小小的锦壶骨碌碌地从他旁边滚了出来，正好滚在萧钰声脚边。
“这是什么？”程絮乔有些紧张地问。
“夫诸，”橙鸑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灰，“居住在敖岸山的大族。”
“大族怎么也有在大街上偷东西的啊？”程絮乔有些鄙夷地说。
“我没偷，你你，你们血口喷人！我这是正规换的……不许你们说我们夫诸的坏话！”小夫诸又气又怕，想起来却被章无涯摁住。
“真不是你偷的？”萧钰声把锦壶拿起来在他面前晃了晃，小夫诸哭丧着脸说:“真没有！我从一个人那里换过来的！”他又气哼哼地示威:“一群小屁孩！你们都不知道我是你们哪一辈去了！一点都不尊敬长辈！”
长辈？橙鸑饶有兴趣地看着他:“哦，这样啊，章无涯你把他放开呗，我们尊老爱幼一下。”然后皮笑肉不笑地说:“毕竟还要主人家带路是吧？”
萧钰声也示意让章无涯松手，那绳套一松，他又变成了小孩的模样。小夫诸这下是震惊占了上风:“你们是道士?不对不对，你们到底是什么人?”
“你往回走就是了，我们只是想你帮忙带个路。”萧钰声一边说着，一边把锦壶在腰上多缠了几圈，小夫诸恋恋不舍地看了几眼，抬起头来又对上四个人“凶狠”的眼神，紧张兮兮地一摸衣兜，这下好了，玉没了，小锦壶没了，回去不敢想老爷要怎么唠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