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鸑有些害怕自己是不是判断错了。
四周安静得出奇,唯有她的心跳声,在这死寂中还是鲜活的。
如果被憋死在这里,被拖上去的时候肯定是脸色发青,一点都不好看。
所以她就不该来瑶台,不该打碎那个瓷娃娃,不该管父皇……她把从前的一切都想了个遍,不会是快死了,开始出现走马灯了吧。
不过能活到现在,她想,也是命大了。
橙鸑微微颔首,让呼吸平缓下来。
记得宫里爱咬舌根的婢女说过,她本是羽族橙江边上的一株花,当年因父皇在那里大战一场受了重伤,她借凰血滋养幻化而成女儿身。但那天一场大雨,差点没把她几百年的修为都付之一炬,那时候他们说,活不过三个时辰,她没死;后面过了一年,太医又说,她的心脏没有长好,活不过五岁,父皇把她送到丹熏山修炼,她没死;有人说只是通过运气的缓兵之计罢了,活不过六年,她还是没死,回了宫,太医直接震惊——她的心脏长好了。
可是,深宫里有的是人,有的是办法想弄死她。
无数次命悬一线,她都活了下来。
他们有人说,她上辈子估计是犯了罪的神仙。
但是先生说过,她有她自己的路。
好像有一只大手扼住她的喉咙,吸进去的气体越来越少,呼出来的气息声却越发急促。
唉,不知道乌衣那里这段时间的生意怎么样,他要是有点良心就应该把挣来的钱全都拿出来给她厚葬。
那只手慢慢把重心移到了她的胸口上,如同石块,死死地压着她。
意识模糊到什么也感受不到了。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橙鸑迷迷糊糊地醒来,好似睡了一觉,做了一个长长的梦。
血色的雾霭,发青的石板路,她发现自己的左手能穿过右手手心,身体也变成了白色透明状。
橙鸑一惊,开始四处张望,却见那来来往往的人都是灰色的,玄黑的天空,压抑得喘不过气。
身后是鬼门关,千万颗骷髅头发着鬼火,一边的牛头马面见她一会儿站着不动,一会儿打算往回走,便提着铁链吆喝她:“快走快走!”
那一嗓子把橙鸑喊得浑身一颤,凉意穿透骨髓,他也看出了橙鸑与其他鬼魂不一样,应该是阳寿未尽误入的,走过来,还是凶巴巴的:“大胆小贼!随我去找阎王爷!”
橙鸑跟着他走旁边人少的道,她第一次意识到黄泉路上有那么多人——每一刻中有人咽气,有人呱呱坠地。
橙鸑害怕错过其他三个人,一边走一边观察,那些鬼魂甚至保留着最后死去的模样——有一个背上还插着菜刀,还有一个一直捧着自己的脑袋害怕掉下去。
但是听栋嬷嬷说,自己母亲去世后托梦,梦里面都是最美好的模样。
不过,自从父皇去世,橙鸑再也没有梦见过他。
牛头马面在前面走,每走一步橙鸑都要跨好几步才能跟上。
到了第一殿,这里是掌管生死簿的秦广王。
威严与庄重把橙鸑压倒在地,她一下子跪在了地上,头也不敢抬。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还有三个你把他们都带过来。”
冰冷坚硬的地面把膝盖跪得很疼,橙鸑强忍着,双手举过头顶作揖:“请阎王爷明鉴!是有邪祟害我四人闯入鬼门关内!”
“嘭”一声,橙鸑磕了一个响头。
“我已知晓。”他在生死簿里找四人的名字,四人相差得太远,他翻了好几页才翻到。
橙鸑还跪在地上,殿前刺骨的阴风呼呼地吹,她埋着头,让别人陪着自己是一件多么不理智的想法。
直到肩上突然有了温热的感觉。
他们来了。
虽然也被巨大的压迫力压倒在地,却莫名的让橙鸑长舒一口气,程絮乔不敢说话,就想挠她痒痒逗她笑一下,手一下子就从咯吱窝穿过去了。
萧钰声四处好奇地张望着,章无涯几乎是贴着他在走。
四人相视的时候会心一笑。
“按理说人间的事情并不归我管,”秦广王喃喃自语,“神木出世也是他们的问题。”
神木......橙鸑一下子听到了这个词。
第二块的禁术橙鸑也猜到了七八分,约莫是将活人引入阴间的法术。
“程絮乔,”秦广王开始念生死簿,“章无涯,萧钰声,橙鸑——”
橙鸑闭了闭眼,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其他三人在看自己,心虚地垂下脑袋。
“虽此事错不在你们四人身上,”他顿了顿,回头看了一眼,“但地下之事须忘却。”
四个鬼吏端着四碗汤走了过来——是孟婆汤,橙鸑开始挣扎着要站起来——她不能忘记另一块神木所带的禁术,以及埋藏的地点!
秦广王皱了皱眉,一拍案板,大喝一声:“公堂之上,不得无礼!”
这一声,把橙鸑震得魂都快没了,不知是害怕还是疼痛,蜷缩在地上。
程絮乔被吓得一个猛子抱住橙鸑,却被鬼吏拖开,递来一碗孟婆汤。
“神木……出世……人间不得安宁!”橙鸑拼尽力气吼着,“还请大人三思,将神木之事告诉瑶台!派人……来……封印……”
鬼吏掰开她的嘴,孟婆汤入肚,那碗汤是热的,经过喉咙隐隐有刺痛。
“咚——”时光流转,谁是敲钟人,谁敲响了古钟?
橙鸑猛地睁开眼,脚下全是尸骨,远远的有几个小兵在拿着火把,准备全烧了。
从军营里走出一个英俊的少年,一袭红衣,拿着弓箭,一步跨上马背,意气风发,对四周的人说笑着,骑马什么的不过如此。两脚一蹬,张开赤色的翅膀,从马背上飞了起来。
橙鸑的眼睛里突然有点发酸。
她认得,那是年轻时候的父皇。
父皇凯旋而归,那方才她脚下的……橙鸑转过身去,火海里,有无数双眼睛望着她。
是人族。
难道……橙鸑又望向那个还在与其他将士打趣的父皇,是人族吗?来寻仇了?橙鸑思索着,此时从帐篷里又走出了一个青衣女子,扎着束发,还拿着一把羽毛扇。
“军师!”那些将士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礼。
橙鸑看见父皇的脸红了。
那一刻,如雷轰顶。
橙鸑直接冲过去询问,前脚刚迈开,又是“咚”地一声——她直接踏入了第一次的那个庙宇。
这不对……橙鸑觉得那女子的眉眼竟与自己有几分相似。
她不想进去了,坐在门槛上有点想哭。
越查越不明白,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许久,一张黄纸飘了过来,橙鸑本把脸埋在膝盖上,见着,默默拿起,不由得瞳孔一缩——上面是一个“封”字。
意思是,她的仇家手上本有两块神木,然后有一块被她拿了去?
谁有那么大的本事?
“封。”橙鸑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念叨着,声音到了耳畔,变成了“咚”一声响——扼住咽喉,压住胸口的感觉又回来了,如此措不及防让橙鸑不停地挣扎着。
黑得不见五指的地下,突然出现了一束光。
萧钰声的“无穷络”发挥了作用,先后将其他三人都从地里刨了出来——橙鸑埋得是最深的,在一声声“云遮”里,章无涯和萧钰声刨土,程絮乔伸手把她拽了出来。
橙鸑脑瓜子嗡嗡的响,记忆的混乱与极度的缺氧让她差点失去知觉,只是大口大口地呼吸外面清新的空气,不知为何,脑海里徘徊着这样一段诗文:
入不言兮出不辞,乘回风兮载云旗。
悲莫悲兮生别离,乐莫乐兮新相知。
熏池在三尺讲台上,念罢,把书卷合上——《九歌》,放回了书架。
故人故事,皆散作云烟。
夕阳西下,天边被染成了金色,他们远离了那片危险丛林的深处,傍河水而息。
橙鸑刚刚下水洗干净了身上的泥巴,裹着厚厚的斗篷,围坐在火堆旁边,还在打哆嗦,程絮乔一直抱着她:“刚刚真的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自己埋得有多深?就连章无涯,鼻孔都还冒在外面的呢!”
章无涯刚刚本来说尝尝烤鱼烤熟没有,结果已经开始吃起来了,只是一股脑地点头:“真的吓人,感觉晚一步都快不行了。”
橙鸑没有说话,不知道为什么感觉自己像干了坏事的孩子。
萧钰声把章无涯准备夹鱼的手打开:“还没怎么烤好,要翻个面啊!”
河林……神木……
橙鸑浑身一颤,她有什么记忆被抹掉了——但是,神木的线索还留着印象。
她抬头看向其他若无其事的三人,他们似乎也忘却了方才下午有一个时辰的事情。
程絮乔见橙鸑还是呆呆的,尽管自己从不吃鱼,还是想准备递给她一串烤鱼让她开心一点,一看,便吐槽章无涯鱼切得有多难看,章无涯只觉得好吃就行。
于是盛了一碗热腾腾的鱼汤给橙鸑。
汤暖暖的,橙鸑笑着说了一声谢谢。
汤……
橙鸑愣了愣,她今天喝过汤吗?
“好像淡了一点……”橙鸑品了品说着,萧钰声一听,从锦囊里掏出了一瓶盐。
“不是哥们儿,”章无涯看了眼鱼上的葱花,“你那锦囊里怎么什么都有啊……”
萧钰声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这几样都通向我家厨房……”
神偷的变式?橙鸑三人不由得竖起了大拇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