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住庙

　　看着看着天儿就阴了，船夫回头大声喊着:“四位小友，今儿天气太差，天色也不早了，前面河水湍急，过于危险！我把你们放到騩山，你们翻过去上镇子歇歇脚吧！”

　　雷声隆隆，橙鸑往外看了一眼，飞都不好飞过去。

　　四人下船，山里的风刮得呜呜的响，过了一会儿风里飘了雨点子，逐渐变得密密匝匝的，砸在头上还有点疼，橙鸑捂着脑袋，程絮乔扛着挎包，章无涯和萧钰声靠着树走，萧萧落木，根本挡不住雨，高高低低的水洼反而湿了鞋，一行人就那么狼狈地一路狂奔。

　　幸好前面还有一座庙。

　　章无涯敲了敲门，没有人应，稍微用力一推，门就开了，四个人急急地进去，里面黑漆漆的，萧钰声打了火折子，照出了一排灵位牌，红木黄字，在黑暗中有些诡异，程絮乔吓了一跳，退出去，抬起头看见上面挂了牌匾，却破烂不堪看不清字，但是不用看也知道，是一大家子的宗庙。

　　橙鸑也打了火折子凑过去看，是何氏的祠堂，礼貌性的，在灵位面前拜了拜。章无涯记得自家宗庙一般把香和蜡烛放在桌子下面，掀了布却只有满天飞的灰尘。

　　萧钰声捂着鼻子，道:“你在干嘛啊你。”

　　“我找蜡烛呢，奇了怪了，这里很久没人来了啊。”章无涯也在不停地拍手上的灰。

　　程絮乔还是站在门口，有些局促不安:“这里看着我怪不舒服的，雨停了我们就走吧。”

　　“几时了？”橙鸑一边问着，一边看那灵位，最下面右边有一个小小的木牌上写着：爱女何氏二房嫡长女杏诗之灵。

　　“酉时了。”萧钰声取了锦壶，看了看说。

　　橙鸑转过头去，见程絮乔还是憋着嘴，也走到门口，探了个脑袋出去，外面的雨还是淅淅沥沥的，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

　　“一会儿天黑了林子里更不安全，”她安慰程絮乔，“今晚姑且在此地歇着，我们四个人一起，不怕的。”

　　程絮乔哭丧着脸，橙鸑拉着她，好说歹说才把她劝回来，章无涯还在上上下下地找蜡烛，萧钰声去外面找了扫帚扫地上的灰，橙鸑看向外面，本来说去取点木头拿来生火，奈何雨太大，不由地笑说一句:“四个人凑不出一把伞。”

　　“哎哟，我在敖岸山跟章无涯说了买把伞他不买。”萧钰声一脸无语。

　　“不是哥们儿，你走之前记得你咋不买。”章无涯一脸不服气。

　　萧钰声拍着自己的乾坤袋:“你自己东西带多了放我这里，伞不该你那里放着？”

　　突然门外面传来一声虎吟，夹着风声雨声，四个人都吓得一哆嗦，橙鸑赶紧把门关上，从旁边拿了桌椅板凳抵住。

　　里面黑黝黝的，四个人都看不清彼此的表情。

　　“萧，我想起来，”章无涯在翻自己的乾坤袋，“我带了蜡烛。”

　　“谢天谢地，”程絮乔催促着，“快点吧。”

　　当庙里亮堂起来了以后，四个人才都松了一口气。

　　程絮乔也注意到了那个小小的灵位，欲言又止，叹了一口气，有些惋惜。

　　章无涯也凑过去看了看，脚下一个不留神，踢到了东西，疼得皱了眉，捂着脚一跳一跳地坐到一边去了，橙鸑举了蜡烛，念叨着：“哎呦哎呦，踢到什么去了？”

　　却见地上还有三个牌位，映入眼帘的黑木金字上面写着：“先考何公讳长明之灵。”

　　“孝女杏诗。”

　　不知为何，几个字看得橙鸑冷汗直冒。

　　她又拿开，下面写着：“何氏二房庶子何广源之灵。先妣李氏如玉之灵。”

　　萧钰声把最下面那个抽了出来，念道:“先妣李氏如玉之灵。”

　　“风吹倒下来的嘛。”萧钰声好心想着，何广源的应当是放在杏诗旁边，立上去的那一瞬间，“哗”一阵风把蜡烛全吹灭了，牌位又“哐当”一声翻倒在地上，橙鸑惊呼了一声，程絮乔死死地抱着她，哭丧着脸，章无涯点了一根新的蜡烛凑过来，何广源的灵位摔在地上，萧钰声又捡起来，橙鸑大喊道:“放下！莫要再动它！”

　　她咽了咽口水，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这家人，不知道之间有什么深仇大恨，有什么渊源，我们，都不要去插手。”

　　萧钰声怔了怔，赶紧放下了，擦了擦手，嘀咕了一句:“上面怎么有水？”

　　橙鸑微微皱眉，看了看紧锁的门窗。

　　“先考”“先妣”是子女为父母立牌位所用的称呼，李氏为大夫人，何广源为庶子，称大夫人也不能用“先妣”二字，前面的“爱女何杏诗”是父母立的灵位，那这父母的灵位又是何人所设？而且何公本有两个孩子，为何上面只有何杏诗一人的名字？

　　越想越诡异。

　　“我不行了，点根蜡烛睡了吧。”橙鸑深吸一口气，点了根蜡烛放在地上，开始铺席子。

　　“我肯定睡不着。”程絮乔抱着自己的席子跟在橙鸑后面，不敢离开半步。

　　“放心，”橙鸑拿过程絮乔的席子，铺在自己的旁边，“晚上肯定能睡着，而且还会做梦。”

　　“不过也只是梦而已啦，伤不了咱们的。”橙鸑拍了拍小脸已经吓得惨白的程絮乔。

　　“哎，别怕别怕。”章无涯道，“咱身上那么多法器，哪一个没有辟邪的？”说完下意识右手伸进左袖，挠了挠左手手腕。

　　程絮乔从袖里取出娘走前给她的桃木符，小小的握在手里，橙鸑取下头发上的木簪，也拿给程絮乔:“你拿去，这个也是桃木做的，我还有南旻呢。”

　　萧钰声在隔了许些距离的地方铺了和章无涯的席子，萧钰声突然想起来：“要不我们布个阵，晚上也好安心些。”

　　“拿你那符箓锁住门窗即可，里面尚还安全。”橙鸑走到刚刚那阵风吹来的方向，正好有扇窗户。

　　关得好好的。

　　橙鸑解了卡扣，微微往外面推了一点，重重关上，“咔哒”一声锁了窗，萧钰声拿来了符箓贴上，都是走之前萧岛主亲自给的。

　　这会儿睡觉还是早了些，橙鸑和程絮乔躺着聊天，你一句我一句有的没的，最后还开始背诗，背得太大声了把已经酣然入睡的章无涯吵醒了。

　　“不是哥们儿，我都已经睡着了……”

　　“以为你没睡着呢。”橙鸑有些歉意，“萧钰声都还醒着的，除了你都还没有睡。”

　　“起来重新睡。”萧钰声笃定地说。

　　一点困意都没有。

　　萧钰声眼睛睁得大大的。

　　他看了一眼旁边在小声聊天的两人，想起了那阵风，怎么会那么大，而且，不应该从外面吹进来的吧？

　　莫名其妙涌上来的困意，感觉像被敲了一棍子，不知道是睡着了还是突然失去了意识。

　　橙鸑紧紧抱着南旻。

　　梦里面，她好像还是在这个祠堂，一个穿着黄衣的女子，提着灯笼，步子不大，青丝上的步摇微微晃，也发不出声音，她在看不到尽头的黑暗里走着。

　　橙鸑追了上去。

　　她突然不动了，蹲坐在地上，橙鸑站在她面前，抱着剑，却见女子从怀里拿出了一个陶瓷娃娃，一双无神的眼睛盯着橙鸑，空洞得犹如死水，惨白的脸上没有表情，就这样盯着橙鸑。突然把陶瓷娃娃举到橙鸑面前，橙鸑向后退了几步，却见她的手诡异地伸长了许多，她突然发出嘤嘤嘤的声音，却不是哭，而是嘴巴一咧，笑了起来。

　　橙鸑拔了剑，抵在黄衣女子的脖子上。

　　她却突然头一歪，“咔嚓”一声脖子断了。

　　光灭了，她消失在了黑暗里。

　　陶瓷娃娃落在了地上，橙鸑捡了起来。她记得刚刚还在这女孩手里的，应该是一个穿了长衫的，微微行礼的男子，橙鸑一捡起来，却见它又变成了熟悉的模样。

　　真晦气。

　　橙鸑用力一摔，把它砸成了碎片。

　　你出现多少次，我就砸多少次。

　　橙鸑冷冷地笑着，却突然发现四周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了，坐在地上，埋着脑袋，有点想哭。

　　可是无论砸多少次，爹都已经不在了啊。

　　四个人醒来的时候已经是辰时，程絮乔打着哈欠，把桃木簪还给橙鸑的时候还很高兴，没想到昨天晚上可以睡那么好。

　　收拾好了，四个人准备去前面镇子里吃点东西，然后走水路去和山。

　　雨过天晴，万物如洗，昨天晚上再诡异的经历都被拂面的清风吹得干干净净。

　　这镇子南靠騩山，东傍正回水，名曰：“栖霞”。

　　刚进镇子，橙鸑就觉得四周有点安静了。

　　他们醒的时间不算早，但是连鸡鸣狗吠，车轱辘压在石板路上的声音都没有，四个人只是充满疑问地互相看了一眼，越往里走，四周突然雾气变重了，橙鸑一惊，紧紧抓住程絮乔的小臂，叫住前面的章无涯和萧钰声:“等一等！”

　　“怎么突然雾那么大。”萧钰声从章无涯腰间的乾坤袋里拿了一捆绳子，四个人聚在一起，绳子绑在左手上，两两连着。

　　章无涯突然看见一边的早饼摊，打开蒸笼，里面还有包子，但是是凉的；掀开锅盖，里面有油和饼，也是冷的。旁边的袋子里还有银两，也没有人拿走——像是人突然消失了一样。

　　橙鸑又去另外一边的饭店，敲了敲门，还是一个人都没有，一脚把门踹开了，却见桌上的碗、碟、筷子、馊了的饭菜都在。

　　“这里的人呢？”程絮乔站在梯子上，耳畔传来呼呼的声音，转过头去看见了满天飞的纸钱。

　　“云，云遮！”程絮乔几步跑到了橙鸑的后面，萧钰声和章无涯也闻声看向了外面，呼呼的声音越来越大，白花花的纸钱扑面而来，萧钰声一把关了门，几片纸钱从门缝里飘了进来，落在地上。

　　橙鸑捡了地上的纸钱，蹲着观察了一会儿，又拿指肚摩挲了一下，道:“就普通的纸钱。”

　　“你们是不知道我刚刚看见满天飞来的纸钱有多吓人。”程絮乔坐在板凳上，抱着自己，瑟瑟发抖。

　　“怎么会有那么诡异的事情，先是镇子里人没了，再是这莫名其妙的纸钱怪风……”萧钰声微微靠门思索着说。

　　“是从昨天晚上开始的。”橙鸑站起来，“祠堂，灵位，纸钱，丧葬。”

　　“我想回家了。”程絮乔眨着眼睛，有点泛红。

　　“我章无涯一生行善，从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为人坦荡，孝顺父母，乐于助人，心思纯良……要说做了什么错事就是上课睡觉，字写得不好……”

　　三个人见章无涯双手合十，眼睛微闭，正襟危坐，口中念念有词。

　　程絮乔又有些忍不住笑了出来。

　　“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萧钰声看了看外面，“我们再去四处找找吧。”

　　四个人挨得紧紧的走着，风这时候小了，隐隐听见有铃铛的声音，一顿一顿的，好像在朝他们走来。

　　萧钰声和章无涯站在前面，橙鸑也手放在剑上，四个紧紧盯着前面，铃声越来越大，雾中迷迷糊糊的看见了人形，举了一个白色的幡，程絮乔小声地问橙鸑:“这是没有离开的人吗？”

　　橙鸑皱着眉，摇了摇头道:“不像。”使了使眼色，“你看那幡，白色的，白底黑字，上面写的就是死者的名讳，这叫‘招魂幡’。所以这招幡的人啊……”

　　那人走近了——是一个皮包骨头，好似一具骷髅的驼背老人。他一手举了招魂幡，一手撒着纸钱。橙鸑瞳孔一缩，那招魂幡上写的不是别的，却是用小篆写的“栖霞”二字。

　　“四位也是来参加小姐寿宴的友人吗？”他停了下来，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请问这里的人都去何处了？”章无涯问道。

　　“四位也是来参加小姐寿宴的友人吗？”老者的笑容像是凝固在了脸上，口中也还是同一句话。

　　“不是……人都去哪里了？”

　　“四位也是来参加小姐寿宴的友人吗？”

　　问什么老人都是反反复复只会那么一句话，脸上的笑容也没有丝毫改变。

　　“对，我们是来参加寿宴的。”橙鸑回了一句，却见老人表情变了，机械地点点头，嘴角咧到了颧骨——简直不像在笑，说道:“那四位客官请随我来。”

　　说完，转过身去，继续一边撒纸钱一边走，却发现四个人并未跟过来，头径直转了一圈看着他们，不笑了，是瘪着嘴，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们，道:“友人不赴约，小姐会不高兴的。”

　　看得四个人浑身冒冷汗。

　　“好好好，我们去，我们去。”萧钰声赔脸笑道，微微向前走了几步，老人才满意地转过头去。

　　四个人硬着头皮跟在老人后面，微微使个眼色，也只能跟着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