尖锐的刺痛感从穴位传来，像是一根冰冷的针扎进了沸腾的血液里。沈芷宁闷哼一声，混沌的意识被强行撕开一道口子。
她感觉到更多的银针落下，带着沁骨的凉意，与她体内灼烧的火焰激烈交锋。每一次刺入都伴随着一阵剧烈的痉挛，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又冷又热，难受得让她几乎想要蜷缩起来，却被一只沉稳的手按住了肩膀。
“姑娘，忍一忍，药性太烈，必须如此。”林太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
紧接着，一颗圆润冰凉的药丸被塞入口中，苦涩的味道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她想吐出去，却有人托起她的后颈，喂入一小口温水。那水也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仿佛一道冰线坠入燃烧的熔炉，激起更猛烈的反噬。
“呃……”她痛苦地呻吟出声，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
“按住她！”林太医低喝。
立刻有两只手稳稳地固定住了她的手臂和腿脚，力道适中，不会伤到她，却让她无法挣脱。沈芷宁艰难地睁开眼，模糊的视线里，只看到那道玄色的身影依旧立在几步开外，背对着床榻，身姿挺拔如松，仿佛隔绝了所有喧嚣，也隔绝了她此刻的狼狈。
他……没有走。
这个认知奇异地让她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一瞬。也就在这一瞬，更强烈的寒意从四肢百骸涌来，与体内的燥热疯狂对冲，像是两股巨浪在她瘦弱的身体里撕扯、碰撞。
冷，刺骨的冷。仿佛赤身裸体被扔进了冰天雪地。
热，焚身的热。如同五脏六腑都被架在火上炙烤。
她开始剧烈地发抖，牙关咯咯作响，视线里的一切都在旋转、扭曲。耳边只剩下自己粗重的喘息和林太医偶尔的低语。
“再加一针……”
“药力化开了……”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只是一刻，或许是漫长的一夜，那冰与火的折磨终于开始缓缓退潮。极致的寒冷和燥热逐渐转变为一种深沉的疲惫，如同潮水般淹没了她。身体的感知一点点回归，只剩下无处不在的酸痛和虚弱，像是大病初愈，连抬起一根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银针被一根根取下。
“陛下，药性暂时压下去了。”林太医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转向那道玄色背影，“但姑娘元气大伤，需好生静养一段时日，切莫再动气受寒。老臣开个温补调理的方子。”
陆景渊这才缓缓转过身。
榻上的女子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般，浑身湿透，乌黑的长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脸颊和颈侧，更衬得那张小脸毫无血色。她闭着眼，长睫湿漉漉地垂着，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脆弱得仿佛一碰即碎。与方才那个眼尾泛红、媚眼如丝的娇媚模样判若两人，只余下一种历经摧残后的破碎与安静。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复又看向林太医：“有劳。今日之事……”
林太医立刻躬身，斩钉截铁：“陛下放心，老臣今日只在太医院当值，未曾离开半步。”
陆景渊微微颔首，对德安使了个眼色。德安会意，上前将一个沉甸甸的荷包塞入林太医手中，低声道：“林太医辛苦了，这边请。”
林太医不敢多言，收拾好药箱，跟着德安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一时间静得只能听到沈芷宁微弱而艰难的呼吸声，以及烛火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沈芷宁其实醒着。巨大的疲惫感让她无法动弹，也无法开口，但她的意识是清醒的。她能感觉到那道深沉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
她在等。等他开口询问，等她可以开始“表演”的时机。
果然，脚步声靠近。陆景渊走到了榻边，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醒了？”他的声音不高，听不出什么情绪。
沈芷宁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这才缓缓睁开眼。眸中的水雾和媚意早已褪去，只余下劫后余生的茫然与虚弱，还有一丝恰到好处的惊惧未消。她似乎想撑起身子行礼，却手臂一软，又跌了回去，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呼。
“臣女……失仪……”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气声，每一个字都说得极为艰难，“谢……陛下……救命之恩……”
陆景渊没有叫她起身，也没有靠近，只是淡淡地问：“可知是谁？”
沈芷宁垂下眼睑，避开他那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目光，瘦削的肩膀微微瑟缩了一下，像是回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她轻轻摇头，声音更低了：“臣女……不知。只是……柳妹妹敬的酒……饮下后……便……”
她点到即止，没有直接指控，只是陈述了事实。但“柳妹妹”三个字，已足够清晰地将线索指向柳云裳。
陆景渊眸色微沉。果然是她。
他看着榻上女子那副脆弱无助、却又强装镇定的模样，与记忆中那个在边疆城楼上笑得疏朗飞扬的少女身影渐渐重叠，又迅速分开。边疆的风沙，终究没能磨去她骨子里的娇气，却也没能教会她京城里的魑魅魍魉。
“你父亲可知你回京后，是如此处境？”他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
沈芷宁心头一跳。来了。他在试探，也在提醒她的身份——镇北大将军沈啸之女。她的安危，牵扯的不仅仅是后宅恩怨。
一丝真实的委屈涌上心头，为原主，也为自己。她抬起眼，眼眶迅速泛红，泪水在里面打着转，却倔强地没有落下。
“父亲……远在边疆，为国戍守……臣女……不敢让父亲担忧。”她声音哽咽，带着浓浓的鼻音，“臣女只以为……恪守本分……便可……”
她的话没说全，但意思很明显：我乖乖的，没想到麻烦还是找上门。
看着她这副受了欺负又无人撑腰的可怜模样，再联想到沈啸那张粗犷豪迈、却每每提及爱女便眉开眼笑的脸，陆景渊心底那丝因她被卷入阴谋而生的不悦，渐渐转化为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对沈啸的些许愧意，有对后宫手段的厌烦，或许，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眼前这个脆弱生命的怜悯。
他沉默了片刻，终于开口，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帝王独有的分量：“此事，朕会给你一个交代。”
沈芷宁闻言，一直强撑着的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她闭上眼，两行清泪终于顺着苍白的脸颊滑落，没入鬓角。不是演戏，而是真的松了一口气。
“谢……陛下……”她喃喃道，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随即，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沉重的眼皮再也支撑不住，彻底合上。这一次，是陷入了真正的、疲惫的沉睡。
看着她瞬间失去意识，呼吸变得均匀绵长，陆景渊站在原地，久久未动。
殿内烛火摇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目光沉静地落在沈芷宁沉睡的脸上，那双深邃的眸子里，思绪翻涌，最终归于一片莫测的平静。
德安悄无声息地回来了，垂手立在门口，不敢打扰。
良久，陆景渊才转身，走向殿外，对德安吩咐道：“找两个可靠的宫女来伺候。在她醒来之前，任何人不得探视，包括东宫的人。”
“是，陛下。”德安躬身应下，迟疑了一下，又问，“那柳小姐和太子殿下那边……”
陆景渊脚步未停，声音透过夜色传来，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告诉他们，人，朕找到了。受了风寒，需要静养。让他们……各自安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