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时,廊下的烛火被风拂得轻轻晃动,将三人的影子映在青砖地上,忽长忽短。夏锦眠看着碗里剩下的莲子羹,想起白日里翻倒的小船,心里总有些不安——那船洞边缘的整齐切口,不像是意外,倒像是有人故意为之,可西塘的乡亲们素来和睦,谁会做这样的事?
“父亲,今日那艘船,您觉得会是谁弄破的?”她忍不住开口,声音轻得像荷叶上的露珠。
夏明远放下茶碗,指尖摩挲着碗沿,眉头微蹙:“西塘的农户都是实在人,断不会做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怕是……有人从旁挑拨,或是昨日苏御史走后,还有他的人留在镇上没走。”
尉迟书握着筷子的手顿了顿,目光落在荷塘里的月色上——苏文轩虽已回京复命,但他素来爱留后手,说不定真的安排了人在西塘,想找机会再挑事。他转头看向夏锦眠,声音放得柔和:“别担心,我已让随我来西塘的两个亲兵暗中巡查,若是有陌生人在塘埂附近徘徊,定会及时告知我们。”
“将军考虑得周全。”夏锦眠点点头,心里的不安散了些。她低头舀了勺莲子羹,甜意漫过舌尖时,忽然想起白日里他跳进水里救农户的模样——玄色衣袍湿透后贴在身上,露出的小臂线条紧实,上岸时发梢滴着水,却第一时间问农户有没有事。那模样,比碗里的莲子更让人心头发热。
晚饭过后,尉迟书帮着青禾收拾碗筷,夏锦眠则去书房整理塘埂的后续文书。她刚翻开账本,就听见窗外传来轻轻的脚步声,抬头一看,竟是尉迟书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件叠得整齐的薄披风。
“夜里凉,你穿得薄,披上这个。”他走进来,将披风递到她面前。披风是玄色的,带着淡淡的墨香,显然是他常穿的那件。
夏锦眠接过,指尖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她耳尖泛红:“多谢将军,我不冷,书房里有炭火。”话虽这么说,她还是把披风搭在了肩上——墨香混着他身上特有的气息,像层暖罩,裹得人心头发软。
尉迟书看着她把披风裹在身上,嘴角弯了弯:“账本整理得如何了?若是累了,便明日再弄,别熬坏了眼睛。”
“快好了,只剩最后几页了。”夏锦眠低头翻着账本,声音轻了些,“明日要把这些交给父亲,让他跟州府对接,免得再出什么岔子。”
“我陪你一起整理。”尉迟书拉过一把椅子,坐在她身边,伸手接过她递来的毛笔,“你念,我写,这样快些。”
夏锦眠点点头,轻声念起账本上的条目:“上月十二,采买青石五十块,银二两五钱;上月十五,付工匠工钱,银十两……”她念得认真,没注意到尉迟书的目光总落在她的侧脸——烛火映在她脸上,睫毛的影子投在眼下,像片小小的羽毛,轻轻挠着人心。
等整理完账本,已是深夜。夏锦眠揉了揉发酸的手腕,抬头看向窗外,月色已漫过荷塘,将水面染成了银灰色。“将军,咱们回去歇息吧,明日还要去塘埂看看那艘船修得怎么样了。”
“好。”尉迟书起身,顺手拿起她搭在椅背上的披风,“我送你回房,夜里黑,别摔着。”
两人并肩走在回廊上,月色落在石板路上,泛着淡淡的光。廊下的灯笼被风吹得轻轻晃动,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叠在一起,又很快分开,像极了他们此刻小心翼翼的情意。
“将军,明日修船时,我也去帮忙吧。”夏锦眠轻声开口,“我会编些草绳,能帮着固定船板。”
“不用,你留在府里就好。”尉迟书摇头,语气带着几分认真,“修船要用到斧头、钉子,太危险,我让亲兵和农户们一起弄就好。”他怕她不小心被工具划伤,昨日胳膊上的伤还没好全,可不能再添新伤。
夏锦眠知道他是担心自己,没再坚持,只小声道:“那您一定要小心,别再像今日那样冒险了。”
“好,我答应你。”尉迟书看着她眼底的担忧,心里软得发甜——这姑娘总是这样,明明自己也怕,却总先想着别人。
送夏锦眠到房门口,尉迟书才转身离开。夏锦眠站在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回廊拐角,才轻轻关上门。她走到窗边,撩起一角窗纱,见对面厢房的烛火很快亮了起来,心里忽然生出个念头——若是能一直这样,每日与他一起整理文书、去塘埂查看,哪怕只是这样安静地走在回廊上,也很好。
第二日一早,天刚亮,尉迟书就带着亲兵去了塘埂。夏锦眠梳洗过后,也没闲着,让青禾找来了些稻草,坐在院中的石凳上编草绳——就算不能去塘埂帮忙,编些草绳也能尽份力。
青禾蹲在她身边,一边帮她递稻草,一边笑着打趣:“小姐,您编草绳编得这么认真,怕是想让将军早点看到吧?”
“别胡说。”夏锦眠的脸颊红了,手里的草绳却编得更紧了,“只是想着能帮上忙,免得将军他们太辛苦。”
青禾笑着摇头:“小姐,您就别嘴硬了。昨日将军跳进水里救农户时,您站在塘埂上,脸都白了,一直喊着‘将军小心’,比谁都担心。”
夏锦眠的心跳快了些,没再反驳,只是低头编着草绳——她确实担心,担心得差点哭出来。可这份担心,她只能藏在心里,不敢让他知道。
临近正午时,尉迟书回来了。他走进院,见夏锦眠坐在石凳上编草绳,手里已经编好了好几捆,整齐地堆在一旁。“你编这么多草绳做什么?”他走过去,拿起一捆看了看,草绳编得紧实,显然是用了心的。
“给您修船用啊。”夏锦眠抬头看向他,眼底亮了亮,“我不能去塘埂帮忙,编些草绳总能用得上。船修得怎么样了?”
“快修好了,多亏了你编的草绳,正好用来固定船板。”尉迟书坐在她身边,拿起一根稻草,学着她的样子编了起来,可刚编了几下,就散了架。
夏锦眠看着他笨拙的模样,忍不住笑了:“将军,您还是别编了,这活细,得慢慢来。”她说着,伸手接过他手里的稻草,耐心地教他:“先把稻草分成三股,左边的压在中间的上面,右边的再压在左边的上面,这样循环着编……”
尉迟书跟着她的动作学,指尖笨拙地捏着稻草,偶尔碰到她的手,两人都顿了顿,又很快继续。阳光洒在他们身上,草绳的清香混着荷塘的荷香,漫在院里,安静得像幅浸了暖光的画。
就在这时,府里的小厮慌慌张张地跑进来:“将军!夏小姐!塘埂那边出事了!有个农户说,昨日救他的那位亲兵,偷了他家里的银镯子!”
夏锦眠手里的草绳“啪嗒”掉在地上,她抬头看向尉迟书,眼底满是惊讶——亲兵都是尉迟书带出来的,素来守规矩,怎么会偷农户的东西?
尉迟书的脸色也沉了下来,起身道:“我去看看!锦眠,你在家等着,别跟着来。”他怕农户情绪激动,伤了她。
“我也去!”夏锦眠连忙起身,抓住他的衣袖,“那亲兵是为了救人才去的农户家,说不定是误会,我去帮您解释。”
尉迟书看着她眼底的坚定,没再拒绝,只轻声道:“好,那你跟在我身边,别说话,一切有我。”
两人快步往塘埂走,刚到农户家门口,就看见一群人围在那里,一个中年妇人坐在地上哭,手里拿着个空镯子盒,旁边站着个亲兵,脸色涨得通红,却不说话。
“怎么回事?”尉迟书走进人群,声音带着威严。
中年妇人见了他,连忙起身哭诉:“将军!您可得为我做主啊!昨日这位小哥救了我家男人,我留他在家喝茶,结果他走后,我家的银镯子就不见了!那镯子是我婆婆留给我的,可金贵了!”
亲兵连忙解释:“将军,我没有偷!我喝完茶就走了,根本没碰过她的镯子盒!”
“你没偷?那我家镯子怎么会不见?除了你,没人进过我的房间!”中年妇人不依不饶,哭得更凶了。
夏锦眠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有了个念头——昨日亲兵救了农户后,农户家来了不少乡亲,说不定是有人趁乱偷了镯子,却把罪名推给了亲兵。她走到中年妇人身边,轻声道:“大婶,您别着急,咱们好好想想,昨日亲兵走后,还有谁进过您的房间?说不定是您记错了,镯子掉在什么地方了。”
中年妇人愣了愣,抹了把眼泪:“昨日乡亲们都在院里,没谁进我的房间啊……等等,我好像记得,我家隔壁的二柱,昨日来过院里,还说要帮我烧火,会不会是他?”
这话一出,人群里顿时安静下来。没过多久,就有个年轻汉子从人群里走出来,脸色发白:“不是我!我没偷镯子!”
“是不是你,搜一搜就知道了!”一个农户提议道。
大家纷纷附和,年轻汉子没办法,只能让大家搜。结果在他的衣兜里,真的搜出了那只银镯子!
年轻汉子见瞒不住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我错了!我昨日看见大婶把镯子盒放在桌上,一时糊涂就偷了!求将军饶了我吧!”
真相大白,中年妇人连忙向亲兵道歉:“小哥,对不住,是我错怪你了!”
亲兵摇摇头:“没事,只要镯子找到了就好。”
尉迟书看着跪在地上的年轻汉子,脸色缓和了些:“念在你是初犯,又没把镯子卖掉,这次就饶了你。但你必须赔偿大婶的损失,往后再敢偷东西,定不饶你!”
年轻汉子连连点头,谢过尉迟书后,跟着乡亲们去赔偿损失了。
等人群散去,夏锦眠才松了口气,看着尉迟书道:“还好是误会,不然亲兵就被冤枉了。”
“多亏了你,不然还不知道要闹到什么时候。”尉迟书看着她,眼底满是赞赏,“你心思细,总能想到关键的地方。”
被他这样夸赞,夏锦眠的脸颊红了,小声道:“只是碰巧想到了而已。”
两人往回走时,阳光正好,荷塘里的荷花在阳光下绽放,散发着淡淡的清香。尉迟书看着身边的夏锦眠,忽然觉得,西塘的日子虽然偶尔有波折,却比京里的勾心斗角更让人安心。他想,若是能一直留在这儿,守着这方荷塘,守着身边的姑娘,该多好。
夏锦眠也看着身边的尉迟书,心里满是安定——不管遇到什么误会,只要有他在,总能顺利解决。而那份藏在心底的情意,也在这些平淡的日子里,悄悄生长,像荷塘里的荷叶,慢慢铺展开。
回到府里,青禾早已备好午饭。三人坐在廊下,吃着饭,聊着塘埂上的事,气氛温馨而平静。夏明远看着女儿和尉迟书之间的默契,笑着点头——这两人,虽没说破心意,却早已把对方放在了心里。这样也好,慢慢来,才能走得更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