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两天，沈清辞在地窖里安静地养伤。
张婶的草药很有效，脚上的伤口开始结痂，虽然走路仍会刺痛，但已不至于寸步难行。她尽量不让自己成为累赘，帮着张婶分发有限的食物和清水，照看那两个受到惊吓的孩子。
地窖里的生活沉闷而压抑。人们很少交谈，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坐着，眼神空洞地望着跳动的灯火，或听着头顶偶尔传来的、令人心惊肉跳的动静。绝望像地窖里的霉味一样，无声地渗透进每个人的呼吸里。
唯有阿辰和李叔例外。
李叔时常和阿辰在角落低声商议，他们的眉头始终紧锁。沈清辞隐约听到“粮草”、“巡逻”、“西门”之类的只言片语。她注意到，阿辰偶尔会消失一段时间，有时是几个时辰，有时是大半天。每次回来，他身上总会带着一丝外面的寒气，眼神也更加锐利，像出鞘的刀。
他带回来的消息往往不容乐观：北朔军的管控越来越严，四处设卡盘查，对藏匿的北桦遗民和可疑人等的搜捕从未停止，甚至……更加酷烈。
这天傍晚，阿辰又一次从外面回来，脸色比以往更加沉凝。他甚至没顾得上喝口水，就直接将李叔拉到最远的角落。
沈清辞正轻轻哼着一首北桦的摇篮曲，安抚着怀里终于睡着的孩子。她的声音很轻，曲调婉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伤。阿辰的目光似乎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带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复杂，随即又迅速移开，专注地与李叔交谈。
他们的声音压得极低，但地窖太过安静，沈清辞还是捕捉到了一些碎片。
“……不能再等了……”
“……风险太大……”
“……必须有人出去……联系……”
“……城西……破庙……”
沈清辞的心跳悄然加快。他们似乎在策划着什么。一次行动？一次突围？
交谈很快结束。李叔的脸色变得异常严肃，他走到地窖中央，目光扫过所有看向他的人，沉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乡亲们，咱们不能一直像老鼠一样躲在这里等死。”
一句话，让所有人的精神都为之一振，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北朔狗断了我们的生路，躲在下面，迟早也是个死。”李叔继续说道，“我们得到消息，外面……还有人在抵抗，在想办法救人，送人出城。”
地窖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人们的眼中重新燃起了希冀的光芒。
“但是！”李叔话锋一转，语气沉重，“需要有人冒险出去，穿过北朔军的封锁线，把咱们这里的情况，还有我们掌握的城内布防的一些零散消息，送出去，和外面的人接上头。”
希望的光芒瞬间被恐惧取代。出去？穿过北朔军的封锁？这几乎是九死一生！
地窖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刚刚燃起的希望，被残酷的现实瞬间浇灭。没有人说话，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和孩子们不安的扭动。
沈清辞看着那一张张写满恐惧和挣扎的脸，看着李叔眼中深沉的无奈，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阿辰身上。
他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像一杆宁折不弯的枪。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沈清辞能感觉到，那平静的外表下，压抑着怎样汹涌的暗流。他，会是那个要出去的人吗？
就在这时，一个一直沉默寡言、腿上带着伤的中年汉子，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颓然地垂下了头。
恐惧，扼住了所有人的喉咙。
沈清辞低头，看着自己包裹着布条的双脚，看着掌心那枚冰冷的胭脂盒。她想起了母亲将她塞进暗格时的眼神，想起了云珠滚落的胭脂盒，想起了那个北朔军官淫邪的笑容，想起了阿辰问她“还能走吗”时的平静……
一股热血猛地涌上头顶。
她不能永远被保护，不能永远等待。仇恨需要鲜血来洗刷，活着，需要勇气去争取！
她深吸一口气，忍着脚踝的刺痛，猛地站了起来。
所有人的目光，包括阿辰那一直平静无波的目光，都瞬间聚焦在她身上，带着惊愕和难以置信。
“我去。”
她的声音不大，甚至因为紧张而带着一丝颤抖，但在死寂的地窖里，却清晰得如同玉石相击。
李叔愣住了。张婶失声低呼：“孩子，你……”
沈清辞没有看他们，她的目光直直地看向阿辰，重复了一遍，声音比刚才坚定了许多：“我知道路不太平，我知道很危险。但我的脚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认得一些字，记性也好。而且……”
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种冰冷的决绝，和她柔美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让所有听到的人心头都是一凛。
“我比你们，更恨他们。”
地窖里落针可闻。
阿辰看着她，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终于翻涌起明显的波澜。他看着她苍白却坚定的脸，看着她微微颤抖却挺得笔直的脊梁，看着她眼中那簇燃烧着的、混合着仇恨与求生欲望的火焰。
他向前走了一步，第一次，在众人面前，对她说了超过三个字的话，声音低沉而清晰：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