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庙里的空气瞬间凝固,腐败的香烛味混杂着兵痞身上的汗臭,令人作呕。
沈清辞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冷粗糙的神台,退无可退。三个兵痞不怀好意的目光像黏腻的爬虫在她身上游走,那为首之人更是舔着嘴唇,一步步逼近。
“小娘子,别怕嘛,”黄牙兵痞嘿嘿笑着,伸手就要来摸她的脸,“让哥哥们疼疼你,这世道,一个人多难熬啊……”
另外两人发出猥琐的笑声,摩拳擦掌地围拢过来。
恐惧像冰水浇头,但比恐惧更快的,是一股从心底直冲头顶的暴戾!她想起了母亲倒下的身影,想起了云珠冰凉的胭脂盒,想起了地窖里那些惶然无助的脸!
不能!绝不能再落入他们手中!
就在那脏手即将触碰到她脸颊的瞬间——
“唰!”
一道冷光闪过!
沈清辞一直藏在袖中的右手猛地挥出!不是匕首,而是那枚被她紧紧攥在掌心,尖端朝外的玉簪!
“啊——!”黄牙兵痞发出一声杀猪般的惨叫,猛地缩回手,只见手背上赫然被划开一道深可见骨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他疼得龇牙咧嘴,又惊又怒,“臭婊子!敢伤我?!”
另外两人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反抗惊得一怔。
就是现在!
沈清辞没有丝毫犹豫,趁着对方因疼痛和惊愕而出现的短暂空隙,身体像泥鳅一样向下一滑,试图从神台与墙壁之间的狭窄空隙钻出去!
“想跑?!”另一个反应稍快的兵痞怒吼一声,一把抓向她散乱的头发!
头皮传来撕裂般的剧痛,沈清辞痛呼一声,被硬生生拽了回来,重重摔在地上,尘土飞扬。袖袋中的干粮和水囊滚落出来。
“妈的!给脸不要脸!”受伤的黄牙兵痞捂着流血的手,面目狰狞地走上前,抬脚就狠狠踹向她的腹部!
“呃!”沈清辞闷哼一声,剧痛让她瞬间蜷缩成虾米,五脏六腑都仿佛移了位,眼前阵阵发黑。
“按住她!老子今天非要弄死这个贱人不可!”黄牙兵痞彻底失去了耐心,咆哮着。
另外两人立刻上前,一人粗暴地抓住她的双臂反剪到身后,另一人则用膝盖死死顶住她的腿,让她无法动弹。巨大的力量差距让她所有的挣扎都显得徒劳。
黄牙兵痞狞笑着,开始解自己的裤腰带。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沈清辞淹没。泪水混杂着灰尘和血迹滑落,不是因为疼痛,而是因为屈辱和无力。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血腥的夜晚,只能眼睁睁地看着……
不!
她猛地抬起头,沾满污迹的脸上,那双眼睛却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近乎疯狂的火焰。她的目光死死盯住那尊歪倒的、缺了手臂的石佛。
佛不渡我,我自渡!
被反剪的手在背后艰难地移动着,指尖终于触碰到了袖袋中那柄冰冷的匕首。
黄牙兵痞已经解开了裤带,淫笑着俯下身来,那张令人作呕的脸越来越近……
就是现在!
沈清辞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将头向后一仰,狠狠撞向身后按住她双臂的那个兵痞的面门!
“砰!”一声闷响,伴随着鼻梁碎裂的声音和对方的痛呼,钳制她双臂的力量骤然一松!
与此同时,她握着匕首的右手从背后诡异地角度猛地向前刺出!目标不是黄牙兵痞,而是那个用膝盖顶住她腿的兵痞的大腿内侧!
“噗嗤!”
匕首毫无阻碍地没入血肉!
“啊——!我的腿!!”那兵痞发出凄厉无比的惨叫,抱着大腿滚倒在地,鲜血瞬间染红了他的裤管。
电光火石间的变故让黄牙兵痞愣住了。
沈清辞抓住这千分之一秒的机会,挣脱了残余的钳制,甚至来不及拔出匕首,连滚带爬地扑向庙门!
“拦住她!杀了她!”黄牙兵痞反应过来,气急败坏地怒吼,也顾不上手伤和裤子,拔刀就追!那个被撞碎鼻梁的兵痞也捂着血流不止的脸,含糊地咒骂着追来。
沈清辞跌跌撞撞冲出破庙,冰冷的晨风灌入口鼻,让她稍微清醒。她不敢回头,拼尽全身力气,朝着与来时相反、更加复杂陌生的巷道深处亡命奔去!
身后是暴怒的吼叫和追赶的脚步声。
脚上的伤口早已再次崩裂,每跑一步都像是在刀尖上跳舞,腹部的剧痛也一阵阵袭来。她感觉自己的肺部像破风箱一样嘶鸣,喉咙里满是血腥味。
不能停!停下就是死!
她拐过一个又一个弯,专挑最狭窄、最肮脏、最难以行走的路径,试图甩掉身后的追兵。杂物绊倒了她,她爬起来继续跑;尖锐的碎石刺穿草席扎进脚底,她感觉不到疼痛,只有求生的本能驱动着这具破败的身体。
终于,在钻过一道低矮的、布满铁锈的破损栅栏后,她躲进了一个堆满废弃木料和破桶的死胡同角落,将自己深深埋进散发着霉味的木屑和阴影里。
她死死捂住自己的嘴,连最细微的喘息都拼命压抑,全身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着,听着外面追兵的脚步声和叫骂声由近及远,最终渐渐消失。
直到外面彻底安静下来,她才像被抽空了所有力气般,瘫软在冰冷的土地上。
冷汗浸透了粗布衣衫,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刺骨的寒意。腹部和头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脚底更是一片血肉模糊。
她抬起颤抖的手,看着空空如也的袖袋。匕首留在了那个兵痞的腿上,干粮和水囊丢在了庙里。她只剩下怀中那一小包糙米,袖袋里那枚染血的玉簪,和那个刻着蝴蝶的胭脂盒。
一无所有。
但她还活着。
她蜷缩在角落里,将脸埋进膝盖,肩膀微微耸动,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眼泪无声地流淌,冲刷着脸上的污迹和血痕。
这一次,她没有依靠任何人的拯救。是她自己,用牙齿,用指甲,用玉簪,用匕首,从地狱的边缘,硬生生爬了回来。
佛前溅血,她亲手斩断了最后一丝软弱。
当沈清辞再次抬起头时,那双被泪水洗净的眸子里,只剩下冰雪般的冷静,和一种近乎残忍的坚定。
她取出那枚玉簪,用沾着血污的衣袖,一点点,仔细地擦拭干净。
玉簪温润,映照着她苍白却决绝的脸庞。
接下来的路,她知道,只能靠自己了。
沈清辞在废弃木料的霉味中不知蜷缩了多久,直到腹部的绞痛和脚上的剧痛将她的意识从麻木的边缘拉回。
太阳似乎升高了一些,惨白的光线从木料的缝隙间透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她必须离开这个临时的藏身之所,这里并不安全,追兵可能折返,也可能引来其他人。
她挣扎着坐起身,检查自己的伤势。腹部的淤青清晰可见,碰一下便疼得钻心。脚上的布条早已被血和污泥浸透,和伤口黏连在一起。她咬着牙,用颤抖的手一点点将脏污的布条撕开,露出下面血肉模糊、惨不忍睹的双足。
没有药,没有干净的水。她只能从粗布衣衫上再次撕下几条相对干净的布,忍着巨大的痛苦,重新将双脚紧紧包裹起来,至少止住还在渗出的血。
每动一下,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冷汗不断从额角滑落。但她没有停下,也没有呻吟。眼神里是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这具饱受摧残的身体已不属于自己。
她清点着仅剩的物品:一小包糙米,一枚玉簪,一个胭脂盒。这就是她的全部。
土地庙是不能再回去了。接应的人看到那里的血迹和打斗痕迹,必然知道出事,要么撤离,要么是陷阱。阿辰给她的备用方案是,如果土地庙无法接头,就去城南的废弃染坊等待,但那里风险更大。
没有选择。
她将糙米和胭脂盒贴身藏好,玉簪重新簪回发间,尽管发髻早已散乱不堪。她扶着粗糙的木料站起身,剧烈的眩晕让她眼前一黑,几乎再次栽倒。她死死咬住舌尖,尖锐的疼痛让她勉强维持住清醒。
不能倒下。倒下,就真的完了。
她辨认了一下方向,拖着如同灌铅的双腿,一步一步,挪出了这个死胡同。
白天的废墟比夜晚更加清晰,也更加危险。她必须更加小心,利用每一处断墙、每一个阴影隐藏自己。听觉和视觉被提升到极致,任何风吹草动都让她如同惊弓之鸟。
饥饿和干渴开始折磨她。怀中的糙米不能生吃,附近也找不到水源。嘴唇干裂起皮,喉咙里像是着了火。
在一次穿过两条街道之间的开阔地时,她差点与一队巡逻的北朔兵迎面撞上。幸好她及时缩回身,躲在半截烧焦的马车后面,心脏狂跳地看着那队士兵从不到十丈远的地方走过。
她注意到,这些士兵的巡逻路线和频率,与阿辰告诉她的略有出入。北朔军的布防,似乎在调整。
这是一个重要的信息。如果能送出去……
但这个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她现在自身难保。
就在她专注于躲避巡逻队时,没有注意到侧后方一条窄巷里,一双眼睛已经注视了她片刻。
那眼神锐利,带着审视和一丝惊讶。
当沈清辞终于有惊无险地穿过开阔地,躲进另一片废墟,稍微松了口气时,一个低沉的声音几乎贴着她耳后响起:
“你的脚步乱了。”
“!!!”
沈清辞浑身汗毛倒竖,几乎是本能地向前扑倒,同时右手猛地向身后刺去——尽管那里已经没有匕首,只有徒劳的手指。
手腕被一只冰冷而有力的手轻易攥住。
她惊骇回头,对上了一双沉静的眼眸。
阿辰。
他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眼神比在地窖时更深沉,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看着她,目光扫过她狼狈不堪的衣衫,苍白憔悴的脸色,以及那双包裹得厚厚的、仍在渗血的脚。
“你……”沈清辞张了张嘴,干裂的嘴唇渗出血丝,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震惊、委屈、后怕……种种情绪瞬间涌上心头,让她眼眶发热,但她死死忍住了。
阿辰松开了她的手腕,递过来一个皮质水囊。“先喝水。”
沈清辞没有客气,接过水囊,小口却急促地喝了几口,清凉的水滑过灼痛的喉咙,让她几乎呻吟出声。
“你怎么会在这里?”她喘了口气,压低声音问道,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土地庙出事了。”阿辰言简意赅,目光落在她破损的衣衫和明显带伤的身体上,“我看到了血迹,和这个。”他摊开手心,里面是半截被踩碎的、沾着血的玉簪——并非她头上那支,但款式相似,是她挣扎时可能掉落的,或是……那兵痞身上的?
沈清辞心头一凛,他果然去过了。
“他们有三个人,”她简单陈述,语气平静得像在说别人的事,“我伤了一个,杀了……或许一个。跑出来了。”
阿辰沉默地看着她,看着她平静表面下那压抑不住的细微颤抖,看着她眼中深藏的、几乎被磨砺成实质的恨意与坚韧。他忽然伸手,撩开她额前被汗水和血污黏住的碎发,指尖不经意触碰到她额角一处新鲜的擦伤。
沈清辞微微一颤,但没有躲闪。
“做得很好。”他收回手,声音依旧平淡,但那双眼睛里,似乎有什么东西融化了一角。
这三个字,让沈清辞一直强撑着的坚强几乎溃堤。她猛地低下头,不让对方看到自己瞬间泛红的眼眶。
“消息……我没能送出去。”她哑声道。
“我知道。情况有变,接应点转移了。”阿辰说道,“我出来,一是确认你的生死,二是寻找新的机会。”
他看着她,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你不能再一个人行动。跟着我。”
沈清辞抬起头,看着他。跟着他,意味着更大的风险,但也意味着……不再是孤身一人。
她没有问要去哪里,也没有问做什么。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
“能走吗?”他问。
沈清辞试着迈出一步,钻心的疼痛让她眉头紧蹙,身形晃了晃。
阿辰没有说话,只是在她面前蹲下了身。
“上来。”
沈清辞看着他那不算宽阔、却异常挺拔的背脊,愣住了。
“快点,这里不安全。”阿辰催促道,语气没有波澜。
沈清辞不再犹豫,伏上了他的背。少年的身体比她想象的更结实,背脊的骨头硌着她,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阿辰轻松地背起她,身形依旧灵巧,如同暗夜中的狸猫,迅速而无声地没入更加错综复杂的废墟阴影之中。
沈清辞趴在他的背上,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皂角味和风尘气息。她回头,望了一眼那片浸满她鲜血和挣扎的土地庙方向。
旧路已断,前路未卜。
但这一次,她的身边,多了一道沉默的影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