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刚爬上院墙,李师傅的学徒就来了,手里捧着个红绸盒子,说是玉簪雕好了。
林砚正在厨房煮豆浆,围裙上沾着点面粉——她学着烤小饼干,结果面和稀了,活像摊在烤盘上的浆糊。听到动静手忙脚乱地擦着手跑出来,顾晏臣已经打开了盒子。
玉簪躺在红绸里,莹白的玉质透着暖光,两朵玉兰苞相依相偎,一朵半开,露着嫩黄的蕊;一朵紧裹,像藏着满心的话。最妙的是花苞内侧,借着光才能看到两个极小的字:“雅”与“砚”,刻痕里填了点金粉,不细看几乎发现不了。
“李师傅说,这叫‘双生玉’。”学徒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眼睛亮晶晶的,“他雕了整整七个通宵,说从没见过这么合心意的料子,配这么熨帖的故事。”
林砚的指尖轻轻碰了碰玉簪,冰凉的触感里藏着点温润,像是外婆和自己的温度融在了一起。她想起绣绷上“待玉合,续前缘”的刻字,突然觉得眼眶发烫。
“替我们谢谢李师傅。”顾晏臣把玉簪小心地放回盒子,塞给学徒一个红包,“麻烦你跑一趟。”
学徒红着脸摆手:“师傅说不收钱,说能参与这段缘分,比什么都值。”说完蹬着自行车跑了,车后座的铃铛叮铃铃响,像串流动的欢喜。
林砚把玉簪拿出来,对着晨光细看。半开的花苞里,“雅”字的金粉闪着细光,像是外婆在对她笑。她突然想把玉簪戴起来,顾晏臣连忙凑过来帮忙,指尖穿过她的发丝时微微发颤,不小心勾到了发尾的小结。
“别动,勾住了。”他低头专注地解着,呼吸扫过她的颈窝,带着点清冽的皂角香。
林砚的耳朵红透了,盯着他垂着的睫毛发呆。阳光落在他发顶,能看到几缕浅金色的发丝,像被晨光镀了层金边。
“好了。”顾晏臣直起身,退后两步打量着,眼里的光比玉簪还亮,“好看,比画里的还好看。”
林砚对着镜子照,玉簪斜斜插在发间,正好露出半开的花苞,走动时玉质相撞,发出细碎的叮咚声,像檐角的风铃在说话。
“等池塘挖好了,我们就把外婆的旧藤椅搬过去。”她摸着玉簪笑,“我戴着它坐在池边绣花,你在旁边画画,像爷爷和外婆那样。”
“还要泡两杯茶。”顾晏臣补充道,“周老先生送的龙井,说雨前采的最提神。”
“再备些小饼干。”林砚想起烤盘上的“浆糊”,吐了吐舌头,“下次一定烤成功。”
两人说说笑笑地收拾东西,准备去后院看池塘的工程。工人是周老先生介绍的,说都是老手,挖池塘最在行。刚走到院门口,就见陈奶奶挎着个竹篮站在那里,篮子里装着几株睡莲苗,叶片上还沾着露水。
“听说你们要挖池塘,我把家里养的睡莲分了几株过来。”陈奶奶笑得眼角堆起皱纹,“这品种叫‘月光’,开出来是白的,跟你外婆喜欢的一个样。”
林砚连忙接过睡莲,叶片滑溜溜的,带着股水草的清香:“谢谢您陈奶奶,您怎么知道我们今天动工?”
“周老头昨晚打电话说的。”陈奶奶往院里探了探头,看到墙上挂着的玉兰图,眼睛亮了,“这画挂在这儿真好看,比在我家仓库里蒙灰强多了。”
原来那几幅画,之前一直由陈家保管着。陈默先生去世前特意嘱咐,等找到顾家后人,就把画送过去,说“这是景琛先生的念想,该回到该去的地方”。
“对了,”陈奶奶从篮子里拿出个布包,“我父亲的日记,你们要不要看看?里面记了些景琛先生的事,说不定你们感兴趣。”
布包里是本牛皮封面的日记,边角磨得发亮,显然被翻过无数次。林砚和顾晏臣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期待——关于爷爷和外婆的事,他们总觉得听不够。
工人已经开始动工了,后院传来铁锹挖土的声音,咚咚地敲在心上,像在为新的故事打节拍。林砚把睡莲暂时养在水盆里,和顾晏臣坐在客厅翻看日记。
陈默先生的字迹刚劲有力,记的多是琐事,却处处藏着温度:
“三月十五,景琛兄又来借画具,说要画玉兰,画里总留着个空石凳,问他就笑,傻子都看得出是等林小姐。”
“五月廿三,林小姐送绣品来,说是给景琛兄补袖口,针脚密得像天上的星,我夸她手巧,她脸红得跟院里的石榴花似的。”
“七月初七,雨下得大,景琛兄守在林小姐窗下,手里的伞往她窗台斜了大半,自己半边身子全湿了,嘴里还念叨‘别淋坏了她的绣绷’。”
林砚看着看着,眼泪掉在日记上,晕开了墨迹。原来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早被旁人悄悄记了下来,藏在时光里,等百年后的他们来读。
“你看这里。”顾晏臣指着其中一页,“爷爷当年真的想种四季开花的玉兰,还跟陈默先生请教怎么嫁接,说‘雅雅冬天总咳嗽,想让她随时能闻到花香’。”
林砚想起院子里的玉兰树,突然有了主意:“我们去找园艺师傅问问,说不定真能种出来。”
“好。”顾晏臣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玉簪在她发间晃了晃,叮咚作响。
中午工人歇工时,后院已经挖出个浅浅的坑,形状像片展开的玉兰花瓣。顾晏臣买来盒饭,和林砚一起坐在院门口的石阶上吃,阳光暖洋洋地晒着后背,听着远处的蝉鸣,心里踏实得像填满了棉花。
“等池塘好了,我们养几条金鱼吧。”林砚扒拉着米饭,“要红色的,像虞美人的颜色。”
“再养只乌龟。”顾晏臣夹给她一块排骨,“ slow and steady wins the race(稳扎稳打才能赢),周老先生教我的英文,说适合养乌龟。”
林砚被他逗笑,排骨差点掉在地上:“你这英文跟谁学的?还带翻译的。”
“爷爷日记里夹着本英文书,说是想教外婆学,结果自己先背得滚瓜烂熟。”顾晏臣挠挠头,“我照着那本书学的,说不定跟外婆当年学的是同一版。”
午后的阳光有点烈,林砚搬了张竹床放在玉兰树下,躺在上面打盹,顾晏臣坐在旁边翻日记,偶尔念两句有趣的段落给她听。风吹过树叶,沙沙地响,像外婆在哼着不成调的歌。
迷迷糊糊间,林砚觉得有人替她盖了层薄毯,指尖轻轻碰了碰她发间的玉簪。她没睁眼,嘴角却悄悄扬了起来。
傍晚时,李师傅亲自来了,手里拿着个小木盒,说是给玉簪配的底座。底座是紫檀木的,雕成了玉兰花瓣的形状,正好能把玉簪稳稳托住。
“这底座叫‘承露’。”李师傅笑得和蔼,“取的是‘承接露水,延续芬芳’的意思,配你们这‘双生玉’正好。”
林砚把玉簪放在底座上,摆在客厅最显眼的架子上,玉质在灯光下泛着暖光,像是把整个春天都收在了里面。
池塘的工程进行得很顺利,不出半月,轮廓就出来了。顾晏臣请人做了座小巧的木桥,横跨在池塘中间,栏杆上刻着细小的兰草纹。林砚则在池边种上了垂柳,枝条软软地垂到水面,风一吹就轻轻摇晃。
这天傍晚,他们把外婆的旧藤椅搬到池边,林砚坐在上面绣花,绣的是池边刚栽的垂柳。顾晏臣坐在旁边的石凳上,对着池塘画画,画里的她戴着玉兰簪,发间落了片花瓣。
“你看,”林砚举起绣绷,“快绣好了,像不像?”
顾晏臣凑过来看,绣面上的柳枝飘得生动,连柳叶的脉络都清清楚楚:“比真的还好看。”他指着自己的画,“你看我这个,把你发间的花瓣都画下来了。”
林砚看着画里的自己,突然觉得,原来幸福真的可以遗传。那些藏在绣绷里的等待,画轴里的牵挂,都在他们身上,开出了新的花。
夜色渐浓,月光落在池塘里,碎成一片银鳞。顾晏臣突然握住林砚的手,掌心滚烫:“林砚,明天虞美人该开花了,我们……去领证吧。”
林砚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眼里的光,比月光还亮。她用力点头,眼泪掉下来砸在绣绷上,晕开了一小片柳色:“好啊。”
远处传来蛙鸣,池塘里的睡莲悄悄绽开了第一朵,白色的花瓣托着嫩黄的蕊,像把月光捧在了手心。发间的玉簪轻轻晃了晃,叮咚一声,像是谁在说“终于等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