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老宅的画挂进客厅时,林砚特意调整了位置。
爷爷画的百年玉兰树对着他们院中的新苗,未完成的那幅玉兰图摆在绣绷旁边,画里的空白处,她用金线绣了两朵并蒂莲,一朵刻着“雅”,一朵缀着“砚”。
“这样就不空白了。”她退后两步打量,阳光透过窗玻璃落在画上,金线闪着细光,像把两个时空的温柔缝在了一起。
顾晏臣正在给画框上蜡,防止受潮。他动作仔细,指尖蹭到木框的纹路,像在抚摸爷爷当年的笔触。“李师傅说,这木框是紫檀的,能存上百年。”他侧头看她,眼里带着笑,“等我们老了,就传给孩子,说这画里藏着两段缘分。”
林砚走过去,帮他擦掉手上的蜡渍。他掌心的薄茧蹭过她的指尖,带着熟悉的温度。“昨天整理画稿时,发现爷爷在每张画背面都写了日期。”她想起那些娟秀的小字,“最早的是民国二十五年,最晚的……是他走的前一天。”
最后那张画背面,除了日期,还有行极浅的字:“雪落了,她没来,明年再等。”
顾晏臣的动作顿了顿,喉结动了动:“他到最后都在等。”
“但他知道外婆也在等。”林砚拿起那支从老宅带回的画笔,笔杆上的“雅”字被摩挲得发亮,“你看这磨损的痕迹,他每天都在摸,像在跟她说说话。”
窗外传来“啾啾”的鸟鸣,是两只燕子落在了屋檐下。它们衔着泥巴,在横梁上搭窝,黑亮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光,活泼得很。
“春天真的来了。”林砚指着燕子,“周老先生说,燕子认家,来了就不会走。”
顾晏臣放下蜡布,拉着她跑到院子里。虞美人的暖棚早就撤了,幼苗长得有半尺高,叶片舒展,像摊开的小手。池塘里的睡莲冒出了新叶,圆圆的浮在水面,映着蓝天白云。
“那株冬芽也长大了。”他指着最壮的一株虞美人,芽尖已经鼓了起来,“过不了多久就能开花。”
林砚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芽尖。泥土的潮气混着阳光的味道,钻进鼻腔,让人心里踏实。她想起爷爷画里的虞美人,红得像团火,原来他早就把外婆喜欢的颜色,藏进了画里。
中午做饭时,林砚在面粉里加了点南瓜泥,想做些金黄色的小馒头,像虞美人的花苞。顾晏臣在旁边打下手,却把糖当成了盐,撒了满满一勺,引得她笑个不停。
“重新来重新来。”他红着脸抢过面盆,手腕上的银镯子滑到小臂——那是陈奶奶给的,他说“夫妻就该戴一对”,硬是找李师傅打了个同款,刻着“琛”字。
镯子碰撞的叮当声,混着面粉袋的簌簌声,在厨房里酿出甜甜的烟火气。
下午,周老先生带着个裱画师傅来了。师傅是个精瘦的老头,戴着老花镜,一看到那些画稿就直咂嘴:“好笔法,好意境,这顾老先生是用了心的。”
他小心翼翼地把画铺在案子上,喷上清水,用排笔轻轻刷平:“这些画得用苏绣的锦缎装裱,才配得上这故事。”
林砚想起外婆的绣品,突然有了主意:“师傅,能不能在锦缎边缘绣上点玉兰?”
“好想法。”师傅眼睛一亮,“用银线绣,衬着玉色的画,绝了。”
顾晏臣去书房取画具,想把师傅裱画的样子画下来。林砚跟过去,看到他书桌上摊着张草图——画的是他们俩在老宅画室的样子,她站在画前,他蹲在地上整理画稿,阳光落在两人肩头,像盖了层薄被。
“还没画完。”他有点不好意思地想收起来。
“别收。”林砚按住他的手,“加两只燕子吧,落在窗台上。”
顾晏臣笑了,拿起画笔添了几笔。黑亮的燕子落在画中的窗棂上,歪着头看屋里的人,瞬间有了生气。
傍晚时,裱画师傅收了工,说明天再来。周老先生留下来吃饭,喝着顾晏臣泡的新茶,说起陈奶奶的事。
“她昨天给我打电话,说翻出她母亲的嫁妆,里面有床被面,绣的是‘玉兰双燕’,想送给你们当新婚贺礼。”周老先生呷了口茶,“说那被面是当年你外婆送的,说‘等你嫁人,就用这个’。”
林砚的心里一暖。原来那些藏在时光里的祝福,从未断过。
吃完饭,周老先生走后,两人坐在院子里的藤椅上消食。檐下的燕子已经搭好了半窝,正依偎在一起梳理羽毛。池塘里的金鱼游到水面,吐着泡泡,像在跟他们打招呼。
“明天去看看陈奶奶吧。”林砚靠在顾晏臣肩上,“把爷爷的画给她看看,她肯定高兴。”
“再带点你做的南瓜馒头。”顾晏臣补充道,“上次她说喜欢甜口的。”
晚风带着玉兰的清香,吹得人心里软软的。林砚摸了摸发间的玉簪,又碰了碰顾晏臣手腕上的银镯,突然觉得,所谓圆满,不过是这样——有人陪你看燕归,有人陪你等花开,有人把你的名字,悄悄刻进余生的每一天。
夜深了,燕子早已睡熟。顾晏臣抱着林砚回屋,路过客厅时,他停在那幅未完成的墓园画前。
“明天我们把它补完吧。”他轻声说,“两座墓碑中间,画株并蒂莲。”
林砚点点头,看着画里的空白处,仿佛已经看到了盛开的莲花,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像在说“此生已共,无需再等”。
月光透过窗玻璃,落在画稿上,落在并排的玉簪和银镯上,温柔得像个拥抱。
她知道,明天醒来,檐下的燕子会把窝搭得更圆,虞美人的花苞会鼓得更满,而那些藏在画里的等待,终将在这个春天,开出最甜的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