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师的过程，简单得近乎漠然。
她那新任的师尊，云外山居的三长老，连一句入门训诫都吝于给予。
只在练红袖强撑着伤痛，依礼叩拜后，屈指轻弹，一枚龙眼大小、通体碧色、萦绕着幽幽清香的丹药便无声悬浮在她面前。
“服下。”他的声音如同山间冷泉，听不出半分情绪，“灵根将溃，根基欲塌，此丹可暂固本源，不至立时崩毁。”
练红袖依言伸手。丹药入手温润，那股独特的清香钻入肺腑，竟让她那火烧火燎般的胸口都稍稍平息了片刻。她不敢怠慢，将丹药送入口中。
丹丸入口即化，一股温和却沛然的力量瞬间涌开，流向四肢百骸的酸胀与刺痛之处，最终百川归海般，汇聚向丹田那片混沌与剧痛的源头。
那感觉奇异非常，像是濒临龟裂的土地被甘泉浸透，又像是散碎的骨骼被无形之力强行归位，伴随着一阵阵酸麻的胀痛。
她闷哼一声，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身形晃了晃，险险稳住。
三长老只是淡漠地看着，见她站稳，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宗门服饰，自去执事堂领取。”
语罢，他袖袍微拂，身形已化作一道淡青色的流影，消散在殿前，不留只言片语。
来去匆匆，不染尘埃。
练红袖独自站在原地，感受着体内那股药力仍在持续流转，与那名为“寂灭掌”留下的阴寒掌力相互撕扯、抗衡。
这位师尊，果然如外界所言，清冷得不近人情。
在秋芙师姐的引路下，她来到了执事堂。
负责发放衣物的执事弟子见到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掩饰的讶异，似乎对三长老竟会收徒，尤其还是这般看起来气息奄奄的新弟子，感到十分意外。他按规矩取来了内门弟子的服饰。
那是一套月白色的道袍，料子细腻，触手微凉，衣襟与袖口处以银线绣着云外山居标志性的流云暗纹，清雅而高洁。
“恭喜练师妹。”执事弟子将衣物递过，语气尚算平和。
练红袖伸手接过，指尖划过那冰滑柔软的布料。
月白色……与洛凡、苏晴所穿一般无二，也与她混沌记忆中，那片压在她身上的素白……颜色重合。
她垂眸，敛去眼底一闪而逝的波澜，轻声道了句：“有劳。”
抱着这身象征着“新生”的月白道袍，她回到了凌剑峰分配给她的那座僻静小院。
院落简朴，陈设寥寥，却正合她意，足够隐蔽形迹。
掩上房门，室内光线晦暗。她缓缓褪下了身上那件早已残破不堪、唯独颜色依旧秾丽灼目的红衣。
当冰凉的月白道袍贴上肌肤的刹那，她恍惚觉得，那个名为“阮清欢”的过往，似乎也随着这件红衣的剥离，被暂且埋入了无人得见的深处。
从此刻起，她只是练红袖。
然而，身体深处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的痛楚，却固执地提醒着她，有些烙印，并非更换名姓与衣衫就能轻易抹除。
她盘膝坐在冰凉的蒲团上，尝试依照秋芙师姐粗略指点的引气法门，去感应周遭天地间流淌的灵气。
过程远比她想象的更为艰难。
每一次试图凝神静气，胸口那旧伤之处便如同被一只无形鬼手狠狠攥住，痛得她几欲窒息。
经脉之内仿佛塞满了细碎的冰碴，灵气运行滞涩无比，那枚碧色丹药带来的暖流，在这片盘踞不散的阴寒与剧痛面前，显得如此微弱，如同杯水车薪。
冷汗，很快便濡湿了新换的月白道袍，紧贴着冰冷的肌肤。
她死死咬住下唇，直至口中弥漫开熟悉的铁锈腥气。
脑海中空空如也，没有必须铭记的深仇，没有誓要达成的宏愿，甚至连求生的意志，都因记忆的缺失而显得模糊不清。
支撑着这具残破身躯不肯倒下的，或许仅剩下一种近乎本能的不甘——不甘心就这般不明不白地、如同尘埃般消散于天地之间。
她必须稳住这摇摇欲坠的灵根，必须抓住这险死还生后、唯一可能让她活下去的渺茫契机。
夜色渐浓，清冷的月辉透过窗棂，无声洒落在她苍白却紧抿着倔强的侧脸上。
小院寂寂，唯有少女压抑的、断断续续的痛楚呼吸声，以及那在崩溃边缘艰难维系着、微弱得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湮灭的灵根气息，在夜色中浮沉。
新生之路，从来都伴随着剔骨剜肉般的痛楚，无声，却刻骨。